陶宽潜入蔡府已经有一会了,他躲在后院一株枝冠茂密的大树上,静静地看着一墙之隔坐在凉亭中的那位纤纤少女,心里却是有些诧异。
陶宽见完陈逸之后,便悄悄来到蔡府后门,趁着府中无人摸了进来。他本以为蔡府周围布满了密探和官兵,将这座府邸围得水泄不通,实际上却不是这样。除了大街上的行人不愿靠近这座府邸之外,王允其实并没有派士兵将蔡府包围,将蔡家人软禁。
由此可以看出,王允在杀蔡邕这件事情上其实是有顾虑的,而且他也不是董卓那种以杀人为乐的刽子,从未想过要罪及蔡邕的家人。
陶宽只是没有想到蔡府之中如今竟然只剩下一位小姐和女婢,其他的奴仆显然已经作鸟兽散,反倒是方便了自己的行动。
当陶宽隐约听到亭中女子的哭诉之后,差点惊得从树上掉了下来,他竟然无意之中听到了蔡家小姐守身如玉这样惊人的内幕!
这个消息实在太劲爆、太重要了!必须马上告诉陈大人,马上传回蓟城!
陶宽或许不明白太多的大道理,也不懂拯救蔡邕的重要政治意义和学术意义,但他知道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与一位守身少女之间巨大的不同,也能猜到太傅大人和公子获悉这个内情之后,对于拯救蔡邕的态度肯定会不同。
正当陶宽准备离开时,却听到前院传来了一阵嘈杂之声。
“府中有人吗?当朝太尉马大人前来拜访!”马日磾身边的卫兵扯着嗓门站在前院里呼喊,因为后院是家眷所居之地,未经主人家许可,是不便进入的。
侍奉在蔡琰身边的丫鬟小瑶听到前院的声音,急忙从凉亭内一路跑了过来,看着前院内站着的许多大官,脸色都吓白了。
小瑶作为蔡琰的陪嫁丫鬟,也见过许多大场面,今天见到这么多人来到府邸,还以为蔡邕已经遇害,顿时浑身瑟瑟发抖起来。
马日磾上前几步,一脸和蔼地对小瑶说:“我以前来过蔡府,你可记得?”
小瑶点点头,眨巴着一对可怜的大眼睛。
“我今日带着几位大人一起过来,是有一件喜事告诉你家小姐,你去将她请出来可好?”
“喜事?!”小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马日磾轻捋颚下胡须,微笑着说:“对,是一件喜事,大喜事!”
小瑶急忙转身,慌不跌地跑到后院凉亭,然后喘着气大声说:“小姐!赶紧去前院!朝中马太尉来了,还说有一件大喜事要告诉你!”
神情有些木然的蔡琰,还沉浸在悲伤之中,喃喃自语说:“蔡家都要不存了,还能有什么喜事?”
小瑶跺跺脚,伸就来拽蔡琰起身,一边拽还一边说:“哎呀,这几天小姐你都变傻了!马太尉那么有身份的人,他口中说的大喜事,自然就是大喜事,而且必定与蔡大人的事情有关,否则怎么能称得上是喜事呢?”
小丫鬟一语点醒蔡琰,昭姬妹子顿时一阵风般冲到了前院。
“奴家见过马大人!”来到一群官员面前,蔡琰恢复了大家闺秀的从容,款款半蹲着向为首的马日磾行了福礼。
“昭姬不必如此多礼,老夫过来之前,已经见过蔡学士了,你莫要为他的安危担忧。今日此来,我有一件十分紧要的事情告诉你,这里人多口杂,还是进屋说比较方便。”
蔡琰急忙在前引路,将马日磾请进蔡邕平时著述的书房。
前院内其他人也不着急,他们张罗着将门外马车上的彩礼全都搬进了蔡府,而且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故意把动作搞得很慢,动静整得很大。
陶宽趁着前院闹哄哄的时候,急忙从树上滑下来,迅速撤离了蔡府。
蔡邕书房内。
当蔡琰听说马日磾上门是替人提亲的时候,有些恚怒。她实在搞不懂堂堂马太尉怎么如此不着调,明明蔡家已经大难临头了,他还有心情跑来开这玩笑,不知道自己如今是寡居在娘家么?
蔡妹妹看着一脸期待的马太尉,强压心头不快,说道:“大人,难道您今日兴师动众而来,就是为了上门提亲?难道您不知道我是卫家的媳妇,而且还是一个刚刚死了丈夫的寡妇!”
老马是个脾气温和的好同志,他对蔡琰明显的语气不善并不生气,而是笑呵呵的说:“呵呵,到底还是个孩子啊,我这话还没有说完呢!”
“你可知那刘虞如今是什么身份?他不仅是当朝太傅,而且还是骠骑大将军,专门替朝廷掌管北方四州的事务,不仅中权势滔天,而且还有一支横扫河北的大军!王允素来尊敬刘虞,如今他虽然把持了朝政,却也急需地方上的豪强支持,而刘虞不仅是当世豪强,更是皇室宗正,身份尊贵,地位崇高,比之河东卫家强过许多。”
“刘和那后生,虽然年仅弱冠,却在洛阳和长安先后侍奉了三位天子,容貌品行且不必说,单就这份沉稳内敛的气概,也绝对不是常人可及。你若是能够与刘和结为连理,王允看在刘虞的面上,岂能再为难蔡学士?如此一来,你父亲的性命就可以保住,你又觅得佳婿,岂不是双喜临门的大好事!”
别看马日磾说话慢慢吞吞的,可真要说起来,还真是滔滔不绝,一套接着一套,不一会就将不谙世事的蔡妹妹说的脸上羞红,低头胡思乱想。
蔡琰心想:只要能救得爹爹出狱,就算是让我嫁给一个五十岁的老头子做妾也成,反正如今女儿家的名声已经被卫家尽毁,还有什么好矜持的呢?就算是嫁个老头,只要他能真心怜惜我,也好过在卫家天天受人白眼,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那刘公子今年才二十岁,只比我大了三岁,若是真能嫁了他,总好过一个老头子啊……
老马看着低头思索的蔡琰,忽然加快了心理攻势。
“哎呀,老夫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嗓子已经冒烟了。愿不愿意?你这闺女倒是说句话呀!”
蔡妹妹支支吾吾地说:“听大人这么说,奴家自然是愿意的,可毕竟我现在还是卫家儿媳,上门提亲这种事情,应该是去河东卫家的……”
马日磾把一挥,有些霸气地说道:“河东卫家那边,老夫出面替你做主!若是他们非要刁难,自有刘家父子出面对付。唯今之计,就是要把蔡家准备与刘家结亲的消息放出去,让全长安的老百姓都知道,这样王允就会心存忌惮,不敢轻易加害汝父!”
“可是,若那刘家听说我是个克夫的不祥之人,忽然反悔了,又该怎么办?”蔡琰问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既然是送上门来的救命索,现在先一把抓住再说,就算日后刘虞父子反悔,至少也能拖延数月,有这么长的时间缓和,或许王司徒的心意也会发生改变。”
“奴家无能,一切便听大人的安排!”
马日磾搞定了蔡府这头,隔了一日,又乘坐牛车来到王允府上,准备二劝王允。
王允听说马日磾上门拜访,猜测他可能还是为了蔡邕的事情,于是便要托病不见,结果身后的王越说道:“大人,今日我出门的时候,听到一条消息,可能跟马太尉登门有关。”
“哦,是何消息?道来听听。”王允说道。
王越拿捏着用词,缓缓说道:“城中百姓都在传扬马太尉昨日带着一些官吏去了蔡府,入府的时候,还装了好几车的彩礼,好像是去登门提亲。”
王允皱眉:“那蔡邕不是只有一个女儿么?我记得她去年底的时候嫁到河东卫家了,当时老夫还曾参加了蔡邕嫁女的宴席。”
“在下也是好奇的很,于是前往蔡府附近打听,结果听说马日磾是受了一位大人物所托,特意登门提亲的。”
“哼!马太尉有些孟浪了!这长安城内还有什么大人物能够比他上三公的身份更加尊贵?”王允有些不悦。
“确实是一位比马太尉还要尊贵的人物,此人便是当朝太傅、幽州牧刘伯安大人。”王越不看王允的脸色,揭开谜底。
按照周礼,上三公指的是太师、太傅、太尉。而按照大汉规制,新三公则指的是司马、司空、司徒。到了汉末,官制彻底混乱,董卓逼着皇帝封他为太师,又顺送给刘虞一顶太傅的虚职帽子,送给老好人马日磾一顶太尉的虚职帽子。如果仅按礼制来讲,刘虞确实排在马日磾的前头。
“什么!刘虞老货怎么搅和到这件事情中来了?”这一回,王允有些动容,不复方才傲慢的样子。
王越小声提醒王允:“大人,幽州距离长安数千里之遥,估计刘大人派人前来长安向蔡家提亲时,可能还在数月之前,那时候董贼未死,蔡学士也未曾下狱……”
王允自言自语地说:“嗯,本来是想杀一个蔡邕,震慑朝中那些心怀不轨的大臣,如今刘虞和马日磾搅到一起,倒是有些不好办了。刘虞跟马日磾不同,他可不是头上虚顶着太傅帽子,而是握重兵的地方豪强,如果不能将他拉拢过来,只怕整个河北都要混乱不堪。”
“在下只是一个武人,不敢涉足朝局。不过我昨日刚刚听说刘虞父子在幽州连败公孙瓒和袁绍,如今兵强马壮,使得辽东公孙度、辽西公孙瓒、冀州袁绍和韩馥等人不敢稍动,倒是厉害的很。”
“竟有此事!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王允闻言,面露吃惊之色。
“是我那劣徒丁况的一位好友,刚刚从冀州返回,顺便带回来的消息。此人好像受了一位重要人物的委托,前来长安打听一些消息,听说董卓已死,便急匆匆地又返回冀州了。”
王越一脸认真地编瞎话,将陶宽的到来遮掩过去。不过王越倒是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因为他觉得这次的欺骗属于善意的谎言,既能避免王允生疑,也可减少陶宽的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就连王越这种杀人如麻的家伙,也觉得王允在对待大学士蔡邕这件事情上有些过于执拗和偏激了。人家蔡邕不过当众叹了一口气,你就要人家的命?
哪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