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离都的男丁们从矿洞出来后,便开始了第一次练兵。
离都虽然不大,但是人多,而二十万人口之中,几乎有十八万是男子。之所以男子这般多,首先自然是因为女孩子全都被拉到了dì dū;其次,是因为女犯人数目本就少;最后的原因,则是大老远拉来的夷女对西北天气水土不服,多数人过来之后不出五六年便会病死。
而这十八万男子中,年龄在二十到三十五岁之间的则占了三分之一.除去身体残疾,身染重病的,能够上战场的约有五万人。
五万步兵,就算在代国,也算一支相当可观的军队,只可惜这五万人多数懒散,整rì里都是混吃等死,毫无半点军人作风。
因此这练兵一事,着实让离都的城主谭千百谭伯头疼。
虽说是一城之主,但在这些没有盼头的年轻人眼中,也不过是个看大牢的而已。
伴着夕阳缓缓落下,当谭千百的身影出现在离都城头时,迎接他的是一片嘘声。
“练兵练兵,练屁的兵!”
“老子累了一天了,还不让好好歇着!”
“戎羯族过了大青山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把他们打回去我们又能捞着什么好处?”
小伙子们你一言我一语争得热闹,也说得谭千百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该怎么动员。
当然,作为一个四十五岁的“伯”,谭千百自己也有自己的烦心事。
他最烦的,就是离都往东二百里外的平沙城的城主——邢侯。
那是个三十六岁的年轻人,事业有成,身居高位。比他小十岁,位子比他高一层不说,还直接管着他。
年轻人,只知道在平沙城里作威作福的年轻人,享着荣华富贵的年轻人……每次想到这儿,谭千百就他妈的想骂人。
不得不说,底下这片嘘声,也有他谭千百的几许心声。
把戎羯族打回去,他又能捞着什么好处?有好处还不是都被邢飘这个平沙侯捞走了?
想到这儿,谭千百狠狠地咳了一声,瞪着一双三角眼看向城下众人,大声喝道:“都给我站好了!”
底下的年轻人们一点面子都不给谭千百,该说话说话,该聊天聊天,要多热闹便有多热闹。
谭千百的年纪本就大了,又不能扯着嗓子跟这些年轻人们比谁中气十足,百般不得以之下,对边上的人使了个求助的眼sè。
伯府之中自然有幕僚坐镇,虽说是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但能人异士还是不少。当即便有个方脸方身子的汉子便挺身站了出来,站在谭千百身侧,弯着腰对城墙底下吼了一声:“住嘴——”
这声喊出,宛如晴天里忽地打了个霹雳,把大半城的年轻人的耳朵都震聋了。
韩枫情不自禁地捂着耳朵抬头往上看去,见那汉子在夕阳的光芒之下雄浑如神,只是体态过于魁梧,整个人便如一大块方砖一般,垒在了城墙上。他不禁扑哧一笑,暗想也不知谭千百从哪儿找来这么一个活宝,以后放在军中做传令官倒是不二人选。
“嘿嘿……”看着城下被震得安安静静的人群,谭千百得意地笑了笑,欣慰地拍了拍那汉子的肩头,随后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地说了几句话,那汉子点点头,一字一字地往城墙底下砸了过去。
“都听清楚了!”
“城主说了!从今rì起,你们给我……给城主好好练兵!”
“时刻准备着给我……给城主跟戎羯人打仗!”
“戎羯人抢了夷女,就是抢了你们的老婆,这个亏咱们可吃不得!”
“谁要是不给我……给城主练兵,被看见了,一律重罚!打板子……城主,还有啥?”
这汉子声音够洪亮,脑子也够愚钝,照着谭千百说的话一个字不改地全都复述了出来也就罢了,谁承想他说到后边还会忘了词,一句“还有啥”虽说是问谭千百,但竟大着嗓子喊了出来。
结果一句“还有啥”先把底下这些人问得一愣,随即满城的人登时哄笑起来,这汉子之前刚建好的气势立刻便被冲得烟消云散。
谭千百在后听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真有心一脚把这汉子踹到城下去,然而毕竟还要仗着他传话,也只得忍下了这口气,又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
那汉子这时脸都被人笑成了绛红sè,映着夕阳光辉,如同刚红烧出来的猪头肉,所幸离城下尚远,旁人看不见。他听谭千百讲完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又吼了起来。
“城主说了,练兵之后,五rì一小考,十五rì一大考。小考不合格,打十个大板,大考不合格,打三十大板,如果连续三次不合格,不管小考大考,便要斩首!”
斩首!又是斩首!
那汉子倒也不算太傻,喊话的时候,把“斩首”两字喊得格外响亮,莫说城里的人,就算是城外十里之内,只要长耳朵的,也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离都的人虽然平rì被打得惯了,被骂得也惯了,但还是惜命的,因此听到这句话后,立马全都静了下来。而韩枫也敛起了满面笑容:看样子这次邢侯和谭伯练兵果然是玩真的了。考核的标准也不知订得高不高,不过离都人都是搬矿石的命,从小练得筋骨发达,若只是查验体能的话,自己过关应该不会难。
谭千百见这些年轻人总算收了野xìng,呵呵一笑,在那汉子耳边又嘱咐了几句,便甩甩手,晃着身子下了城墙,打道回府了。
※※※※※※※※※
第一天练兵,基本并没有“练”的成分在内,而是报数,整队,编队。
五万人编起队来并不容易,耗费了足足两个时辰,所有人才明白了自己的位置所在。
这五万人的总统领自然是遥在平沙城的邢侯——邢飘。而也是直到此刻,这五万年轻人才得知原来这位平沙侯还有另外一位身份:鹰扬校尉,官拜下将军。
当然,邢侯平rì从不到离都来,故而年轻人们最关心的还是统领之下的各位军官。
副统领是谭伯谭千百,他没有称号,官拜副将军。再往下则是五名都统,每人管理一万人;都统之下,为师帅,每人各领一千人。
都统和师帅都是谭千百的幕僚,并非离都的囚徒,而到了师帅以下的百夫长,则终于是“犯人当官”。
不过不出离都人的意料,就算是“犯人当官”,也是按照犯人的三六九等来的。
新入离都的囚犯肯定是没资格当官的,而匪徒之后也都靠边站,因此这些“百夫长”便落到了韩枫、柳泉这些“官宦子弟”的头上。
五万人分为了五军,依序分别是辰军,白军,荧军,岁军,镇军,每军一万人。韩枫被分到了岁军之中,当了第十四百人队的百夫长;柳泉则在辰军中,为第二百人队的百夫长。
至于卓小令,则在柳泉的麾下,只是个小兵。
队伍编齐之后,太阳早就下了山,那大汉打了个哈欠,说了声“解散”,便算了了这一天的差事。
五万年轻人上了一天的矿,又站了一晚上的队,早就累得动也不想动,大多数人直接打道回府,只有韩枫、柳泉几个官宦之后,实在忍受不了身上的汗味,一出了集合场地,便直向濑离河跑去。
刚到濑离河畔,几个年轻小伙子已脱得赤条条的,几乎停都不停,便扑通扑通的全都跳到了水里。
只是韩枫和柳泉二人因为身上带着寒铁剑,不敢把衣服全脱了,便穿着上衣蹿进了水里,索xìng连衣服也一起洗了。
韩枫站在那集合地被周围人的汗味熏了两个多时辰,早就头昏脑胀,这时到了水里,他把头沉在清水中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猛地吸了口气。
“呼——”
他刚吐出胸口的浊气,冷不防旁边一人也抬起头来,长发甩着水花,一下子甩了他一头一脸。
“柳泉,你故意的是不是!”韩枫哈哈一笑,撩起一捧水,就对着那人迎头泼去。
柳泉也哈哈一笑,随即对他使了个眼sè,二人往稍远处游去。
其他的年轻人都懒得动,这时只在河岸边上洗澡,他二人往河深处游了一刻,周围便不见了人,而柳泉也终于开了口:“韩小囝,这次真是赚到了!”
“是啊,你我每人手下一百人,不过大家都是囚徒,又没有实权在,他们未必肯服你我。”韩枫却没柳泉那般乐观。
柳泉笑道:“服不了的话就挑事呗!只要出了离都,就能在军中起事,到时咱们就有逃跑的机会了!”
“二百人起事?”韩枫一皱眉头,“可是总共有五万人呢!光二百人起事,什么也不够。”
柳泉扑哧一笑,手指头对着韩枫点了点,才道:“你怎么想的?我可没说真指望他们干什么。只要咱们逃出去,这些人够做掩护不就得了?”
听了柳泉这句话,韩枫忽地觉得身上起了一股子寒意,浑身都爆开了鸡皮疙瘩:柳泉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是打算拿那些人当做挡箭牌了。
这么说,只要自己逃了,那些人全死光也没有关系吗?虽说大家并不相熟,但毕竟是一起在一个城中长大的,自己做得到这么利用他们么?更何况柳泉的下属中还有卓小令,那可算得上是好兄弟了。
像是猜到了韩枫在想什么,柳泉道:“放心,到时我尽量带着小令一起逃出来。小囝,你也别怪我。我劝你一句,现在有多大本事,就做多大的事,别净想着那些不管用的!”
韩枫被他这句话说得才回了神,暗想还是柳泉说得对,自己都在这大笼子里边,只要没出去,那么可怜旁人,真算得上是十足的大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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