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松练兵的好rì子并没有过多久,夏天方到,一位不速之客到了离都。
来人并非是新送来的囚徒,而是邢侯派来的要员。
那人身材极高,虽然并不胖,但骨架很大,穿那一身盔甲,一个人便把离都的城门洞挡了个严实。他满脸络腮胡子,若不是拿着邢侯的文牒,几乎让人以为他是戎羯族的战士。
随他一起来的还有一千名平沙城的士卒,这些人跟在他身后,行动举止犹如一个人一样,军容肃整,莫说犯人临时组成的士兵比不上,就连离都原本的守卫也与之相差甚远。
平沙兵将在离都驻军的消息几乎在一个时辰后便传得整个离都无人不晓,甚至连那领头人的身份,也被一群好打听挖得仔仔细细。
官道消息之中:来人姓黄名计都,今年二十四岁,是邢侯妹妹的救命恩人,也即将成为离都这五万年轻士兵的教官。
而既然有官道消息,那么与之对应的,自然也有小道消息。风传黄计都的母亲是代国人,刚刚新婚,便被戎羯族抢掠而走,而新婚丈夫也在那次劫掠之中丧生。此后黄母生下独子,在戎羯族忍辱偷生,把他抚养长大。
黄计都十八岁时,母亲因病去世,临死前要他一定回归故国,想办法为父亲报仇。而在当时,黄计都只是戎羯族一个饲养坐骑的小厮。
他一直寻找着南逃的机会,直到这次戎羯族抢掠夷女,大部分骑兵离开,才抽了空子,抢了两匹狼驾,逃到了平沙城。
南逃途中,经过大青山脚下的羊肠道,黄计都正撞见戎羯族围攻邢曼歌带的夷女大队。他此前虽然只是个小厮,但因为想着为父报仇,故而这二十几年也学了一身好武艺,便拼全力救下了被戎羯人围攻的邢曼歌,随后借着立功,在邢侯属下成为了一名师帅。
黄计都抵达离都的当晚被谭千百拉到了府中吃酒宴,并没有办理交接;而黄计都饮宴正欢时,离都的大街小巷都在谈论着他。
谭老板的酒馆里,也不例外。
柳泉包了个包间,叫齐了韩枫、杜伦、卓小令,四人围坐桌前,边吃边聊。
依旧是爱卖弄学问的杜伦先开了口。
“黄计都,黄计都……你们知道‘计都’是什么吗?”杜伦挑着一颗毛豆,对着三人瞥了一眼,嘴角带笑。
柳泉轻哼一声,抿了口白水酒。
卓小令自顾自抓着身上的虱子,瞧样子,是对那什么黄计都并没太大兴趣。
唯有韩枫眼前一亮,想起了前几rì父亲所教的文字。那时父亲正讲到星辰篇,说得兴起了,便说到了如今离都的军制。
“白军,辰军,荧军,岁军,镇军,其实对应着天空的五颗星辰,分别是‘太白’、‘辰星’、‘荧惑’、‘岁星’和‘镇星’。而除了这五颗星星以外,我朝观星家最看重的还有四颗星星,分别是‘太阳’、‘太yīn’、‘罗睺’、‘计都’。”
韩逸之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头沾了清水,在桌子上比比划划。
“太阳不用多说什么。太yīn就是月亮,你也知道。至于‘罗睺’和‘计都’,则是两颗灾星。但我也只知道这么多,具体怎么看……我就不知道了。”
韩逸之说完这句话时,韩枫忽地想起了柳泉之前说过的话。他那时指着天空的一颗扫帚星,说那星星到了天顶时,便是乱世。
那么那颗星星是灾星么?如果是灾星,那么是罗睺还是计都呢?脑海里想着这几天一直困惑的事情,又听杜伦问起计都是什么,韩枫不由看向了柳泉。
柳泉懂观星,他应该是知道的。可是为什么却要装得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如果那灾星是计都,是否就是指刚到离都的黄计都?
而柳泉是否也会识字?之前看那首诗时他说他看不懂,是不是在骗人?那首诗又是谁写的?
韩枫只觉自己心中藏着太多的疑问,几乎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只想揪着柳泉问个明白,甚至连杜伦的自问自答也没有在意。
然而,卓小令又哑又粗的声音却把韩枫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你们说,这个姓黄的这会儿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杜伦一愕,说不出话来。柳泉却笑了笑,将手中的白水酒一饮而尽后,道:“今年必有大战。看着吧。”
“大战?”卓小令挠了挠鼻头,小嘴一瘪。
柳泉笑道:“不错。姓黄的是邢侯的人,来这儿,自然是因为邢侯不想让五万人全都落在谭伯的手中。更何况,谭伯练兵不力,也的确需要一个真正懂练兵的人来管管。”他说到这儿,略停了停,又道,“唉,接下来又不是人过的rì子了。”
韩枫暗笑,心想自己如今白天上矿,傍晚练兵,深夜回家还要学认字,早就过得不是人过的rì子了。
卓小令也叹了口气,只有杜伦一脸的幸灾乐祸:“你们放心去练兵,平时我帮你们洗洗衣服什么的。哈哈,我闲得很,能帮兄弟些忙,就帮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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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接下来的rì子,也果然叫柳泉说中了:不是人过的rì子。
黄计都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五万年轻人痛不yù生。黄计都的军阶虽然只是个师帅,但因是邢侯亲自派来的总督军,地位就大不相同,就连谭千百见了他,也要让他三分。
黄计都全权负责离都练兵事宜,在他眼中,师帅以下都是犯人,并没有百夫长之类的军阶区分,因此对待上也一视同仁。
这一下子,可苦了韩枫、柳泉二人。
黄计都上任的第一天,在见过五万人列的阵法之后,连连摇头,随后便下令,全军士兵先以“练体”为头等大事,至于阵法什么的,可以放到一旁。
于是,跑步、蹲马步、练拳便成为了五万年轻人每rì必做的功课。
每rì围着内城跑两圈,而后蹲马步半个时辰,练拳半个时辰……第一天过完之后,第二天自然是最痛苦的,经了前一rì的魔鬼训练之后,年轻人们要忍着身上的痛去采矿,在保证矿产量的前提下,还要保证晚上的训练量。
没两天功夫,便有一成年轻人被练得吐了血,迫不得已回家歇着,连上矿开工都成了难题。然而没想到的是,休息归休息,考核归考核。黄计都并没有因他们身体承受不了“魔鬼训练”,便把要求降低。结果五rì后的大考,成为了离都有史以来最血腥的一天。
一个时辰之内,跑内城两圈跑不下来的人,全部要被处死。
莫说这些年轻人并不把黄计都的考核放在眼中,就算是认了真,这个速度,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达到的。
结果,五万人中有三千人没有通过考核,全部被推到濑离河畔斩首。
那些年轻人直到死,还不相信黄计都真的下了这么残忍的屠杀令。甚至连谭千百,也没想到这位黄师帅会这般不给自己面子,说杀人就杀人,一点情分也不讲。
濑离河水顷刻间变成了血红sè,因为没有足够的士兵负责运走死尸,故而黄计都竟将死尸装了船,命令水闸打开,让这些船顺水而下,径往下游的万骨丘去了。
黄计都用血腥手段证明了“法不责众”在他眼中就是一句废话,而离都的年轻人们也彻彻底底地服了他,哪怕是累得卧床不起,爬也要爬到练兵场来。
如是这般,又过了两个月,离都的年轻人如被梳子梳了一遍,五万人最终只剩下了三万五千人。这三万五千人,个个jīng壮如虎,夏天练兵时一脱外衣,全身上下都是jīng悍结实的肌肉,就算与戎羯族的汉子相较,也不相上下。
韩枫本就长得高大壮实,这些rì子下来,虽然过得辛苦,但每次考核时,勉勉强强也能排在前列,而让他感到吃惊的是,柳泉看似文弱,竟一直稳稳地占着前三甲的位子,就连黄计都,也对柳泉刮目相看。
而更令他吃惊的是,小个子卓小令,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虽说每次看起来都很危险,但一直都没有到淘汰线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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