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宁山上有聚义厅,聚义厅中按次排座,共有二十人。
韩枫在路上已经得知那山匪头目姓宋名斌,今年三十五岁,在小宁山已经呆了两三个月。小宁山上共有山匪二百人,采用代**队的编制,五人成伍,十人成什,往上则为百夫长。
山匪大多面有菜sè,只有少数十几个是肩宽体壮的昂藏大汉。因为替村民解决了海盗的灾祸,村民感恩戴德,纷纷拿出家中粮食慰劳山匪。韩枫和詹凡作为主战力,村民自然也不会亏待他们。
依着詹凡的意思,他虽然不稀罕这些东西,但他出力,旁人给钱,那自然也是公平的事情。可他刚伸手打算接下一笼活鸡,就听韩枫在旁清了清嗓子,似乎很不满意。
詹凡不明所以地瞅着韩枫,见韩枫侧头用了个眼sè,顺着他的目光瞧去,见宋斌正摆出一副冷面,对前来送礼的村民一直摇着头,婉拒不接。
詹凡挠了挠头,只得依着韩枫的意思把鸡笼退还,正想多唠叨几句,却听宋斌处忽然吵了起来。
“不行。尤村长,您知道的,我们有规矩。”宋斌饿得脚步虚浮,却在勉力推着不比他站得稳多少的村长。
尤村长揉着一双又干又红的眼睛,道:“宋老大,你说的事情实在不行啊。你知道你们……”他干笑几声,又小声继续往下说道,“让村里的年轻人跟你们一起……这……这……”
听宋斌要拉村中年轻人入伙当山匪,向来正义感十足的詹凡自然生了气,韩枫在旁见他脸sè不善,忙在他肩上按了按,走到尤村长身边,问道:“村长,怎么?”
宋斌笑道:“没什么。只是村长送来的东西太贵重,我们山匪终究和村民是两路人,怎能收?话说回来,尤村长,我们这伙人在小宁山也呆不久了。三天之后就要往东北去……你也知道,海盗报复心强,只怕我们这一走……”
尤村长的脸sè立时变了,连带身边几个陪同的村民也慌了神,一个村民道:“宋大哥,不能再多留几天么?您也知道,方圆五十里的村子都靠着你们呢……”
宋斌微微一笑:“我也没办法。我们跟村民非亲非故的……呵呵,诸位可别怪我说话不中听,总有兄弟和我说村民会把我们在小宁山的消息传给官府。您也知道现在是什么rì子,我们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实在危险,我既然忝列这二百人的首领,总要对兄弟们的身家xìng命负责。”
尤村长怒道:“宋老大,你这是在疑我?我老尤头敢发毒誓,倘若把你们的行踪说给官府中人,就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韩枫在旁只觉脸上发烫,暗忖倘若自己和詹凡的真实身份叫村长他们知道了,恐怕这局面就难收拾了。
宋斌忙一拦尤村长,打了个哈哈:“尤村长这不是打我的脸么?谁都知道尤村长为人最好,但您村中百户人家,您难道能为他们全都打包票么?更何况……嘿嘿……”他顿而不语。
宋斌不出声,他身边那大汉却接过了话头。大汉仗着鲁莽,什么话都敢说:“村长,别说我莽三儿冤枉你们。你们不愿意跟我们合伙,不就是害怕以后被官府问起来难逃‘山匪’罪名嘛?你们要为自己留后路,那就别怨我们兄弟也要设防!”
尤村长被那大汉说得老脸气得泛红,却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他,况且对方是个浑人又是个小辈,他明知道这话是宋斌教他说的,但也实在拉不下脸跟他一般计较。
詹凡在旁听了许久,终于耐不住xìng子打算为尤村长打抱不平:“村长,他们走就走呗,这也没什么的!只要我们兄弟二人在,你还怕海盗来么?哼,今天那些海盗都是我们杀的,也没瞧他们出手啊。”
韩枫微微一笑,在旁冷眼看着宋斌的脸sè慢慢发了白。詹凡虽是哪壶不开提什么的xìng子,但这会儿韩枫却很想看看詹凡激宋斌的后果。
他原本以为宋斌是个抒怀为民的侠义人物,但听了方才那番话后,才知这山匪能够迅速扩大声势,壮大人员,全靠这种半要挟半威慑的手段。
这饿得浑身发慌的山匪头子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啊!韩枫想透此点后,看着宋斌的眼神愈发不善。他不是没见过yīn险恶毒的人,也不是没见过满嘴仁义道德背地里男盗女娼的伪君子,但一个只有两百人的山匪头目也敢对个善良的老人如此逼迫,这实在让人齿寒。
更让人齿寒的是,就算山匪如此丧心病狂,按平rì所见,这些村民百姓仍是偏向山匪居多,并没什么人说清河城的好话。
究竟是什么猛于匪?
韩枫记得自己以前看过的书上曾讲过一个故事,说一位老者到某山某村,见一女子沿路哭泣新死不久的儿子。那女子说他们一家人搬到此山此村,不出一年丈夫被野兽吃掉,又不出半年儿子也被野兽咬死。
那老者听罢,颇觉奇怪:“既然如此,为何不搬走?”
那女子哭道:“别处税赋高,此地不收。”
于是那老者叹言‘苛政猛于兽’,如今所见,匪如兽,这些百姓莫不是也受苛政所迫?
念及此处,韩枫的眉头一紧:越王不是养在深宫的王爷,他在外做生意,常年累月四处奔波,不是不知民间疾苦。也因如此,越王虽然神龙首尾都见不到,给外人的印象是位懒惰不问政事的王爷,但江南对民间的管束很少。这种zì yóu足以让百姓自己去努力追求自己想过的rì子。
有些时候,民间不是害怕官府不管事,而是害怕官府管得太多,什么都要横插一扛。
越王深谙与民休息“共生共养”之道,对这个度拿捏的很jīng妙。据传说二百年前“义侯之乱”后,历任越王和代帝间便有不必说出口的一条约定,亦即“dì dū之令不下江南”。也因此,江南半壁向来唯越王之命是从,而如今在任的越王并不昏庸,按理说不至于让百姓产生被苛政压迫的感觉,而欧阳侯爷向来对越王上行下效,更不会私自加收税赋,横征暴敛,既如此,这一切的缘起又是什么?
韩枫正细细琢磨着,不妨许久不说话的白童又叫了起来:“韩枫,你比以前懂了许多了。不过……也许我们都被表像迷惑了。”
“被表象迷惑?”韩枫不懂。
白童笑道:“是啊。你难道不觉得山匪和海盗是在联合着演戏么”
“嗯?”韩枫一愣,他的确没往这方面想过。更何况海盗压根就不是代人,一路过来也是见他们死得多,就算是一起演戏,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白童也这么一说,便不再开口。心知今天杀人太多,白童也需好生休息,韩枫也没继续追问。
而被詹凡当面抢白,宋斌努力调了调呼吸后,才开了口:“二位兄弟的身手的确不错。只是好汉难敌四手,你们今天杀了二百多名海盗,改天海盗就会再派五百人、八百人、乃至上千人来。到时二位打算怎么办?”
“当然一路杀过去!”詹凡翻了个白眼,暗忖你别狗眼看人低,小爷还真是杀过八百人的。那时杀完了之后出了一身大汗,浑身舒畅,身上半道刀伤没受到,你还打算怎么着?
韩枫见宋斌被詹凡逼得下不来台,已到了崩溃边缘,不觉好笑,便索xìng好心给他铺起了台阶:“宋大哥,我们兄弟二人的确刚下山,还没什么经验。”
这一句话里带着的“谦虚”让他身边几人一阵汗颜,宋斌的脸sè更难看了些。他回忆着之前这男子在村口杀人的样子,暗骂你那架势分明是杀惯了人的,说什么没经验……那是嫌杀人杀得不够么?
韩枫续道:“不过我总觉得不管是小宁山还是小宁村,总都是咱们代人的天地,不让海盗他们杀我同胞那是我们这些男子的份内事,但为什么明明有能力保护同胞,却要用此作为威胁,你难道忍心么?”
说到最后几字,他字字铮然有声,砸得宋斌一连退了几步,就连他身边的其他山匪脸上也显出了不忍和惭愧。
“好!”不等旁人说话,詹凡先凑上了热闹。他虽然一直敬佩韩枫,但总觉得这位韩兄xìng子太慢,难免显得优柔寡断,可如今韩枫这一番正面问责却让他眼前一亮,情不自禁地高声叫好。
韩枫淡然对着詹凡笑了笑,不等宋斌回答,又厉声喝道:“宋大哥,我不知道官府究竟怎样对不起你,但无论如何,这些村民没有对不起你!你若肯眼睁睁看他们死在海盗的报复下,那么我敢保证,不管你们山匪以后要做什么,都注定无法成功!而且我姓韩的在此立誓,你们这些人中谁敢抛下村民,我必杀之!”
“一人走,我杀一人!十人走,我杀十人!百人走,我就杀百人!想试试好汉难敌四手的,尽管来!”
语罢,韩枫一亮手中赤虹剑,竟守在了聚义厅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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