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溪盯着婉柔看了一会儿,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你要挡我?”
婉柔微微弯着身子,整个人仿佛缩在一起。她怕得浑身都在抖,但却毅然决然地点了点头,旋即带着软糯的江南口音,道:“她已经这样子了,你就放过她吧!”她看不出韩枫如今也陷在危急中,甚至对站在一旁动也不动的韩枫微带着怨怼——毕竟,在她心中,这些事情本来就都不该她来插手的。
婉柔大着胆子接了明溪的话后,见对方并没有再往前来的意思,心中松了口气。她壮着胆子扶起了离娿,道:“我不知道你们中间的事,但大家都是人,一定要打个你死我活才行么?明……不,三公主,我身份卑贱,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说,但是我看得出来你……”她说到此处,顿了顿,目光看向了身旁如同木头人一般的韩枫,正要再往下讲,却忽地觉得脚下一震。
这震动并非他几人之间,而是在整座雪龙山。这一下婉柔自然再也讲不下去,而明溪也不禁转头看向了圣城之外几人经过的那石窟。而她这一分神,自然没有注意到,脚前的那几颗石子因为这一震的缘故,微微挪开了几许。
与此同时,韩枫的身子终于动了。他手上一直保持着刺出寒铁剑的姿势,此刻身旁的阻碍骤然消除,不禁一个趔趄,寒铁剑几乎擦着明溪的身子而过。
明溪大惊,然而韩枫这时犹如猛虎脱笼,迅猛无比,不容明溪反应过来,他已经紧紧握住了她的胳膊。
他这次再没有怜香惜玉的心,一出手,用的便是狠劲。但他刚拉住明溪,不提防脚下又是一震,同时他这次听清了从山窟处传进来的声音。
这震并非天灾,而是**!那声音,正是火雷!
韩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几人一直结伴而行,从苍梧之林到雪龙山的这一路上,除了见过也谛族人以外,几乎没有见过其他人。他向来认为雪龙山别无旁人,哪里想得到会有人带着火雷过来。
几人的脸sè登时都变了:那火雷响在山窟洞口处,如果炸得厉害,只怕整个洞窟都会被封住。到时几人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会被活活饿死在这圣城之中……
想通这一点后,韩枫一把抓起明溪,就往山窟处冲去。
之所以抓着明溪,倒不是因为他立意与她同生共死,而是因为除他之外,此刻无论婉柔还是离娿,都不是明溪的对手。他实在不放心让明溪跟她们在一起。
明溪也跟着他一起往前冲着。很明显,她并不知道带着火雷来的究竟是什么人,而在她的印象中,火雷向来是邢侯的物事,那么来的人自然是敌人,因此,她跑得甚至比韩枫还要积极。
两人着急到山窟口去,谁都没有注意脚下的路,深一脚浅一脚,明溪几次险些绊倒在石头堆中。然而,明溪惯于四处奔波的,就算她身手矫健不比韩枫,但也相差仿佛。从圣城到山窟口的距离不算短,几人进来的时候考虑到婉柔,走得很慢,但此刻为了活命,自然快了数倍。
韩枫和明溪赶到洞口的时候,正赶上第三次火雷爆炸。
那火雷就放在洞口处,用引线连着,火星迸溅,发出“咝咝”的声音,眼瞅着就要烧到那黑sè的大铁球。韩枫数次和火雷打交道,也曾数次死里逃生,故而他见机比明溪更快,眼见已经来不及阻止,忙一把拉住了明溪一起躲在了洞口的几块刚被震下来的巨石后边。
那火雷的声音震耳yù聋,待硝烟弥漫过后,两人只觉耳鸣不已,所幸躲得及时,才没有被碎片划伤。
明溪在最危急的时候被韩枫拉到了身后,然而她并没有时间去感慨韩枫那一刹那间不假思索地回护——因为她听到了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
就连韩枫,也听出了这是位熟人。
一位老者在山窟外高声道:“芒侯,先别急着点下一个,等小娃娃们都出来了再说。”
那竟是詹仲琦!
一天出现了太多让人不及思虑的情况,到此刻,无论是明溪还是韩枫,都已经没有心思去惊讶什么。他二人听洞口再没有动静,方并肩往洞外走去,然而韩枫正要先踏出洞口,明溪却一把扯住了他:“别走,门口是阵。”
话刚出口,明溪就不禁骂了自己一句愚蠢:门口有阵,这阵当然是詹仲琦摆下的。皇叔祖总不会害自家人,她平白无故地提醒韩枫做什么。难不成只因被他救了一救,倒将他当成自己人了?
可若说不告诉他,她心中却觉得忐忑不安,不知为什么皇叔祖就在洞外,她却感到背后冒着寒气。
是因为那几颗火雷么?听皇叔祖的话,他当然知道自己在这山窟中……可他仍然任由芒侯点着火雷,他就对自己那么自信么?
而火雷……火雷……皇叔祖又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呢?
太多的疑问压得明溪心中闷闷的,只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来,而韩枫因她提醒,并没有着急出洞,这时詹仲琦倒笑了起来。
韩枫和明溪这时能够清楚看到洞口的情形,但既瞧不到詹仲琦,也见不到传说中的芒侯。听詹仲琦的笑声似乎从头顶传来,想起此前在小山见他的场景,韩枫不自禁地往头顶看去,然而刚一抬头,赫然却看到了黑子。
与其说是黑子,倒不如说是黑子的头颅。
他的脸上还保持着临死前的惊愕莫名,头顶一片灰白,显见得至死仍未拜托那些蝙蝠的“遗留物”。他的头像是风中残铃,被一根麻绳拴着挂在树枝上,摇来荡去。他的嘴是大张着的,仿佛至死也一直在喊着自己不甘心。
虽然对黑子向来没有好感,但骤然见到他的首级,韩枫心中还是一阵大骇,五味杂陈中,不知是何滋味。黑子并不是一个好的同伴,但他一路上都念念不忘家里的老婆孩子,毫无疑问是个好丈夫及好父亲。想着那时他离开象城时的样子,韩枫不禁心中暗叹一声:等回到象城,该当如何跟那一家人交代?
而黑子之后,树冠上坐着一个老者,正是詹仲琦。他晃着双腿呵呵笑着,嗅着鼻烟壶,似乎心情很好。在韩枫看来,詹仲琦一如以往那般和蔼,这种态度,与明溪的反面为仇截然相反,叫人摸不着头脑。
洞口稍远处排着另一个火雷,引线绵延,一直到一块巨大的岩石之后,想必那也正是芒侯的藏匿之处。四周再没有别人的身影,看起来只有詹仲琦和芒侯两人守在洞外,然而詹仲琦是比明溪还要厉害的阵师,只他一人,韩枫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见詹仲琦对自己微笑点头,韩枫不得已抱拳回了一句:“晚辈见过前辈。”他一面说着,一面握紧了明溪的手。此举或许卑鄙,但他并不是第一次以女子的xìng命当做要挟,更何况非常之时,只能行非常之事。
但詹仲琦却目露赞许,问道:“韩枫,你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么?你和我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有些举措自然不需要做。”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鼻烟,然后极畅快地吐了一口气,那样子就像是个寻常老者在享受午后的惬意时光,仿佛他方才说的话只是在跟小辈拉着家常。
然而这句话一出,不管是韩枫还是明溪,都愣住了。詹仲琦明明白白地告诉韩枫他对他并没有敌意,但韩枫是代国的敌人却是不争的事实。如此一来,詹仲琦岂不是站在了代帝的对立面?
明溪傻傻地看着貌似熟悉的叔祖,却觉得他脸上和善的笑容越看越陌生。她几乎站都站不稳,这时还能撑着,倒有多半是靠在韩枫身上。而韩枫在转念之后,心中并没有过多的喜悦,反而也觉得一阵阵发寒。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到雪龙山的只有芒侯和詹仲琦二人,但他唯一不明白的,却是詹仲琦究竟有什么打算。他已到了行将入木的年纪,就算真的要抢皇位,凭他的本事也该在数十年前就能做到,何必一定要拖到此时此刻。
詹仲琦见他满目惊疑,又笑道:“不用害怕。枫儿,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你还记得我说过你还早得很嘛?哈哈,见到今时今rì的你,那句话老夫总算可以收回来了。不必担心,你往前走,这阵法本就不是为了你而设的。”
不是为他而设,言下之意,当然是为了明溪而设的。韩枫手中的寒铁剑又紧了紧,他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越到此时,便越是寂寞——同时,他心中想的事情却越来越多。
他早就有一个设想,只是因为那个设想太过虚无缥缈,所以从未对任何人谈起。詹仲琦曾经讲他距离叛乱还早,却说柳泉距离篡位却是“这辈子也别想”;澄静湖畔,他对柳泉说代国欠柳泉的是zì yóu,欠自己的才是天下时,柳泉一反常态地吼了一句“你知道些什么”……这凡凡总总掺杂在一起,再加上今rì詹仲琦的突然露面,他不得不做实自己的猜想。
柳泉,并不是二皇子的后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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