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乐金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猎物”,他自顾自照顾着马儿吃草,然后就在马旁边的地上席地坐了下来,揪着怀中的干饼一块块往嘴里放。
其他几个人也跟他一样,同样的动作,同样的眼神和表情,整齐划一。
韩枫坐在马车上,透过车窗往外看去。他原以为这是他们训练而成的作法,只是芒侯为了方便管理才把这些人都教成了这个样子,但看着看着,他忽然悚然心动:即便是训练而成的,他们这么做,也是最适于生存的。
他们吃得慢条斯理,仔仔细细,不肯浪费每一口粮食的同时,也让自己的身体能够更好地吸收食物的所有营养,且不给身体增加任何负担。他们坐着的姿势看似整齐划一,实则分工明确,有人目光看着前方,有人则盯着头顶,还有人斜掠着远处,十个人的视线组成了一张网,让方圆百丈之内再无死角。
当然,他们坐着的姿势也很有讲究——一只脚盘在身后,另一条腿则踏在前方,那是最容易从地上站起的姿势,这让他们有效回复体力的同时,也保有着足够的防御空间。
而到了这时,韩枫忽然想到在军中受训时曾听过的一番话。
那时他在浪子兵中,领兵的人是以严苛闻名的黄计都,也是如今的戎羯王。虽说他和代人是敌非友,但那时他练兵,也的的确确付出了全部的心血。黄计都曾经说过,练兵贵专,真正的将军,能够让手下的人整齐划一,形如一人。
彼时的韩枫只是个愣头青,对黄计都的话听则听矣,未必能够全盘接受。然而到了此时,他成为领兵者,再加上这些年的历练,他终于对那句“整齐划一,形如一人”有了别的理解。
黄计都所做无可厚非,那是最基础也是最扎实的领兵方法,但同时,也是最简单的。让旁人听命于己,一起出刀,一起防御,一起进攻,一起排阵……这是带兵者能够胜利的基础,然而这时的士兵,纵然整齐划一,形如一人,却仍是dú lì的个体。他们就如同雁群,斩风穿云,倏来倏去,可以坚不可摧的气势万里奔波,但是一旦遇到了孤鹰,它们仍不免被冲得四分五裂。
那么真正的形如一人,是什么呢?
詹仲琦虽然不传韩枫阵法,但天地之气的根本却教给了他。再加上有白童在身,韩枫的洞察力比寻常人要深刻许多,单纯从对天地之气的理解而言,他或许并不在一般的阵师以下。因此他看事情,也逐渐习惯用一个阵师的目光,而此刻马车外的十人,在他看来天地之气相互补充联系,融会贯通,竟如一个毫无破绽的整体。
这才是真正的形如一人。
十人如一,你为手,我则为脚;你为头,我则为身,这并不是雁群,如果非要找一物来比,那便是蜂群了。
韩枫看了良久,渐渐打消了从一人着手的想法——这十人在一起才最有用,如果他拉了一个人出来,非但于他无用,剩下九人也皆成废物,这等损人不利己的傻事,他早就已经不做了。
然而,不拉人,终究还是要多了解了解他们。韩枫很好奇芒侯如何能把人训练到如此地步,同时,也好奇这些人自己如今有何想法。
幸而张乐金对他恭恭敬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小人和九个兄弟,是一起长大的。”
韩枫笑道:“一起长大?你们真的是兄弟啊。”
张乐金低头道:“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侯爷手下如小人这般的,还有十几群,都打散了分在五司。”
打散了分在五司,这也是韩枫一直想不通的地方。芒侯为了训练他们,必定用了很大的功夫,而很显然芒侯应该知道他们十人如一的威力,那么为何还偏偏反其道而行呢?
张乐金解开了韩枫的疑惑:“我们……我们知道彼此在想什么。”
“嗯?”韩枫浑身不禁打了个冷战。这个答案显然超过了他的理解范畴,但同时也很好地解释了这十个人为什么终rì可以不说话,却依旧默契地异乎寻常。
他们只是不用嘴说话罢了。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张乐金继续讲了下去:“这原本也不是秘密。五司的诸位大人和冢宰都知道,您身边的老王爷也能看得出来……”
这自然也是他没有在自己面前隐瞒的原因。韩枫心中了然,不禁问道:“你们这一群……是只有这十个人么?”
“嗯。”张乐金忽地展颜笑了起来。他笑得有些突然,倒叫韩枫觉得有些突兀,而这也是韩枫第一次看到他对着自己笑。那笑容带着几分孩子般的稚气,同时也带着几分挑衅,似乎在说:“原来你竟然会怕我。”
然而韩枫并不生气。只有在张乐金笑的时候,他才能看出这个年轻人还有点人味,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看出他只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张乐金并没有平rì里装得那么有城府啊,某种程度上,他竟然跟詹凡有些类似了。
而张乐金笑还不够,偏偏还加上了一句:“圣上放心,小人这一群就十人,再没别人留在芒侯身边啦。”
言下之意,自然是说没有人能够对着芒侯时刻汇报韩枫一行的举动。
韩枫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但怎么可能呢?朕也只是听过一nǎi同胞的兄弟或许才能感知彼此,你们并非亲生,如何做到?”
张乐金道:“也没有什么难的。我们这十人组,并不是随便就凑在一起的。小人的父母和九位兄弟的父母都是邻居,家庭相似,习惯也相似。而我们十个人则从一出生,便被侯爷派的人专门看管着在一起生活,吃一样的,喝一样的,做所有的事情都要求着通力协作,那么不知不觉间二十年过去,自然而然便有了习惯。”
本书读者群:294/816/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