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黑暗,韩枫索xìng闭上双眼,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双手他的双手按在地上的泥泞之中,感受着水流与泥土,同时也觉察着地下一切生物的活动他能觉得地底下有蚯蚓因为雨水的缘故急于破土而出,有蝼蛄在挖掘隧道,有蚂蚁忙着搬运蚁卵到干燥处……蜈蚣在石缝泥块中穿梭而过,千足连绵不绝在石上土上叩击,此刻经韩枫全心感知,不亚于千万鼓手密密麻麻地打着鼓点
然而这些蝼蛄也好蚯蚓也好蚂蚁也好蜈蚣也好,它们的活动始终有着范围,它们在各自无形的“圆”中随心所yù,忙忙碌碌,自以为这便是一整个世界而这,自然就是阵法的边缘所不同者,蚯蚓的“圆”相对最鞋蝼蛄次之,蚂蚁略大些,蜈蚣的则最大每种东西都有自己的“圆”,亦即自己的规矩sg
这个发现让韩枫有些惊讶他本以为智峰阵法之中的万物,都应有一个统一的规矩,统一的活动范围,此刻才觉自己实在是太过想当然,天真得很
然而正因如此,韩枫信心大增这世上原本万事万物便都有自己的规矩,智峰创出的世界归根结底,仍旧没有摆脱这天地的大规则,既然如此,那么当他找到自己的那个“圆”,便能够知道这边缘何在
行有不得,反求诸己
他闭着眼睛,但却仿佛比任何时候都看得清晰他的耳朵是眼,鼻子是眼,手脚是眼,浑身上下皆为眼他一动不动,但却清楚地看到自己仿佛走在一片混沌之中他自然也是走不动的,然而通过手延伸开去,这土地也成为了他的腿,随他思维而前,直到前方无法延展
那便是他的“圆”的边缘,也是智峰这阵法对于他的边缘然而虽然找到,但对于如何破阵而出,韩枫依旧一筹莫展
“他”紧靠在那边缘处,摸索着,感受着,消能够找到薄弱处一击而出,也渴望能够看到外面的世界这时他忽然想起两年以前,他在进风城花都之前,曾对白童说过的一句话
“这天下说到底,也只是个大笼子而已……不过,就算在笼子里,这笼子的规矩也要我定才行!”
时至今rì,他早已没有了当初的狂妄自大,但对这句话却有了自己更深的体会此时此刻,他何尝不是被智峰关在一个笼子之中,只可惜他并没有法子定规矩,只能摸索着智峰的规矩,一步一步地探寻,在不断接近的同时,希冀能够找寻到其中的纰漏
两年磨砺,种种人事让他的心更加敏感,此刻他身在阵中,心在阵缘,手足眼皆附于阵上他心中豁然明亮,看到的与睁眼所见又是另一番世界
如观我障,他看到了白童的同时,也看到了更多他看见一层薄雾弥漫在身周,遮挡着这些光亮,闷得让他透不过气来薄雾之中是静谧的杀机,薄雾之外则似乎是炎炎夏rì阳光如剑,这薄雾便如盾,盾尖剑利,这是一场无休止的征战
而就在这时,韩枫依稀听到了离娿的声音
“凡信我者,皆受庇佑;毁我诽我,永坠地狱”
她仍旧在执着地念着这句话,虽然念得吃力,却如杜鹃啼血,声声悲哀,像是在对她自己说,也像是再对韩枫说,更像是对智峰说,同时也是在对这个天下讲述什么如忧世人沉沦于迷海之中,不知求反,不知苦痛
而在此刻的韩枫耳中,离娿的声音已经不完全像是她的声音,这声音之中有着慈悲之情恻隐之情,她并不在哀叹自己的痛苦,而是在伤悲这世间的痛苦只是这些痛苦仿佛在此刻都加诸于她,让她娇柔不胜的身子愈发脆弱,让人心疼得无法言喻
而在这持续不断的十六字中,韩枫回过头去
他此刻身在原处,只是假借土地为手为腿,原本无法“回头”,然而在这个观我障的世界之中,他能够看到自己心中的白童,更何况其他既然眼手身皆可分离,那么回头看去,看的恰是自身
他“身”在阵缘,看到的是身在阵中的自己
不知何时,那阳光已经冲破了浓雾,划开了雾霾,直shè在他的身上天地之间,他光明最盛,脸上的皮面具如化蝶飞散,显出了本来面目这一刻,他光明盛大,有如神明降世,然而在他眼中,这是他,又仿佛并不是他——想着离娿那句话,他豁然开朗:这是他的本来面目,这也是“我”的本来面目
虚空之中有碎裂声不断传来,韩枫心知那正是智峰之阵被破的预兆他不知自己勘破的是何障,但心中隐隐觉得,此障方为“我障”,只是这个“我障”却比此前勘破的那层我障要更进了一分
而就在他看到自己本来面目的刹那间,他只觉“身子”微一恍惚,整个人仿佛合身向前奔去,直到“脚”下一绊,“摔倒”在地韩枫右手下意识地撑了一下地,这才觉出手下的土地再也不是方才如冰如铁的地,而重回了温暖湿润而睁开眼睛,也觉出此刻艳阳高照,闭眼前的电闪雷鸣大雨倾盆,竟仿佛是一场噩梦
他能动了!
紫金砍刀一立,韩枫挺身而起
他心想既然破了智峰的阵,那么智峰自然身受重伤,此刻正是营救离娿的好时机,然而回头看去,却见智峰强撑着站起,捂着胸口抹去嘴角黑血,忽地拧眉怪笑起来:“好呀好呀我倒没想到,你竟能趁着我伤势并未全好强行破阵,只是别高兴得太早,既然由着你来,便由不得你走”
语罢,她身后涌来密密麻麻的人头——
——“万眼阵”早已无用,伏涛城的士兵却终于动了
“你……”韩枫手中紫金砍刀一划,本想威慑眼前这万名士兵,但这一用力出手,才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酸不痛,好似方才被人痛打了一顿,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带着伤
紫金砍刀划了个歪歪斜斜的圆滑插在地上,白童不得已开了口:“这两天来你一直在用力破阵,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何况其他?韩枫,这贼婆娘早已算计好了,一环套着一环,我……我也没有法子”
韩枫这时在意的并非白童是否还有法子,他在意的却是白童开头的三个字——这两天他来到这山头时,便已是离娿被关起来的第二十二天,炼人蛊共需二十五天,如今只剩一天了!
离娿的声音仍在,却愈发低微,仿佛垂死之人的叹息眼见万余人不徐不缓地从四面八方列阵走进,感受着他们的军靴踏在山头引起的震颤,韩枫忽地雄心一起,复又咬牙挺腰站了起来
紫金砍刀重似千钧,但他却紧握在手,抽离地面他如此强撑,便连智峰都没有想到她脸sè微变,暗忖这小子莫非竟有再战之力,刚yù开口喝止军队行进,却见韩枫转过身去,一步一步艰难地向那困着离娿的银杉树走去
无论如何,他总要见她一面
此刻他的眼中并没有那些伏涛城的士兵,只有这一棵不算太高的银杉树树下是一个岩洞,洞口有铁门铁链铁锁,重重封关这铁门甚是沉重,远非别处木门可比,然而从外边看来,却能见到一个个凸出的拳蝇想必是门中人叩击而成其中一个拳印远较四周为鞋显然是女子所留,然而那拳印却最为凸出,甚至能看到后边的手腕
韩枫不由自主伸手捂在了那拳印处,只觉触手冰冷寒凉,却纤细瘦小与战士完全不同他暗忖这必是离娿所留他几乎不敢想象她该是在何等绝望时,才用出了这等平rì她绝不肯用的粗笨方法;他也不敢想象那门内该是何等情形,她手上可有受伤,伤得可重
“哈哥哥……你了?”
韩枫正自怔然出神,不防那岩洞之中却传出这么一声声音柔弱娇嫩,当是离娿所发,只是她口舌含糊至此,纵连“韩”也说不出来,更不用提那个“来”字但毫无疑问,在韩枫心中,这是他听过的离娿所说的最动人的一句话
她只说了这一句,便又开始念起那句她不知念了多少遍的话现在唯有那句话,她还能一个字一个字完全无错地说出来,那是溺水之人抓住的唯一浮草,只不知这草还能带她飘多远
紫金砍刀斩断铁门铁锁并不算难,此刻韩枫就在岩洞之前,世间再没有人能阻拦他救离娿出来
智峰站在伏涛士兵之中微微咳嗽,她喝下了一早就备好的伤药,伤势虽重,却已不致命她并不担忧自己的算计会功亏一篑——聪慧如她者,早已瞧出韩枫的迟疑,也瞧出了他这时仅剩的本事
万名士兵形成的包围圈在智峰的示意下退下来,弓箭手齐齐站在了最前,约有五百支弓箭上了弦,正对着韩枫,只等智峰一声令下,便要将这位西代帝皇shè成刺猬
而就在这一触即发之时,智峰终于开了口
“你在等时间到,我也在等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是不愿陪我一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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