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的西门守卫看到王爷骑着一匹病驴远去。守卫本想为王爷换匹好马,但是被王爷拒绝了。王爷说,他此行不会再回来,就不浪费军马了。”
听完传信者的一番话,韩枫心中五味杂陈,挥了挥手,命传信者退下。他想他是知道詹仲琦去了什么地方的。雪龙山的豁口,非人力能够弥补。既然是阵法所破,自当以阵法相合。然而事物总是破易建难,当初明溪的轻轻一指,只怕此时要用詹仲琦残余不多的生命来弥补了。而詹仲琦此刻豁然而去,恐怕同时也是为了弥补他在侄孙女心中那不可磨灭的伤害。!*
皇叔祖到最后,终究放下了维护詹氏皇族的使命,转而去为这天下的所有百姓——或者说山这边所有的生灵奉献自己的生命。
然而,自己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靠山了。以往还会想到什么事情解决不了的话,还有无所不能的皇叔祖去收拾残局,甚至这一次雪雕袭击,他也想着实在无法,还有詹仲琦能够帮忙,然而詹仲琦真的去了……而这一去的代价,却是他预先无法知晓的。
“皇叔祖……”为了明溪的事情,他曾经恨过詹仲琦,但在接下来的相处中,他对詹仲琦的怨念却在与rì俱减,甚至到现在,他已经几乎记不得为什么要恨皇叔祖。对皇叔祖,他心中除了信任和依靠以外,更多的则是敬重:“多谢了。你未竟之事,便由我来完成。”
大营之外,两颗雪雕头颅被士兵的枪杆高高挑起。虽然雪雕第一次袭击时造成了人员伤亡,但第二次来袭,由于事先做好了防备,又有韩枫与詹凡联手合作,故而这两只残存的雪雕被漂亮干净地处理掉。士兵们暂时忘记了此前的折损,而因这一次胜利,士气变得极其高亢,合营上下高唱赞歌,甚至认为可以向东一举将梁公给灭掉,以报前仇。
而在军中待得时间愈久,韩枫就越有信心。他能够带好这些士兵,因为他已经知道他们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与离都相类似,锋关芒城的地理条件并不好。这里算是高寒地带,能够种庄稼的rì子只有短暂的四五个月,而由于天寒地冻,缺水少肥,这五个月产出的粮食远没有平原出产的粮食肥美。这里的水也烧不开,做出的饭也总是半生不熟,吃烤肉是人们迫不得已的选择,但吃多了烤肉,却让人躁动不安,更加争强好斗。
所以西代的士兵比山下的士兵战斗力强,除了芒侯看重军纪训练以外,更多的则是他们血肉之中的彪悍。这是一群时刻与天斗、与地斗的人,偶尔还会与也谛族人斗。不斗,则不成活。
世人皆向往安逸,正如离都士兵被“zì yóu”吸引,选择了邢侯,这些西代的士兵也世代渴望着翻山越岭之后见到的肥美土地,以及富饶的江岸。
这便是芒侯起兵的自信所在了。
秦火传的捷报终于送到,来人风尘仆仆,身上还有数道血痕,显见一路过来并不顺利。韩枫原以为是自己的部署有了问题,甚至疑惑李文轩带队掉头,中道伏击,但得知此人是在想方设法从雪雕的眼皮底下销声匿迹后,不由肃然起敬。
“是大祭司此前给小人配的药……大祭司说,小人是传信的,安全第一。就拿了瓶驱虫的药给小人,说十万火急之时,可以用来保命。”那人看着站在韩枫身旁的詹凡一脸惭愧——他的信中,除了李文轩的败绩以外,还有叫韩枫千万小心这男子的袭击,但很显然,自己并没有达成任务。
这药粉的气味韩枫很熟悉,这就是驱除毒蜂的药粉,想不到对雪雕也有用处。然而那传信者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有些无奈:“小人是将这药粉给马嗅了,让马单独跑走……那些雪雕去追马,小人才得以脱身。只是……也因此来得迟了。”
“罢了。”韩枫道,“秦将军还有别的话吗?”
那传信者道:“秦将军派了一千骑兵追击李文轩的逃兵,说等过上两天,一定能够把李文轩的首级献给您。”
“那就是往西去了?”韩枫微微摇头,“你传信回去,跟秦将军说,不必追了,由着他们去。”
秦火麾下的士兵并不像罗怀信带领的将士那般对上命言听计从,更何况在他们心中,他们真正追随的始终是大祭司,而并不是眼前的韩帝。那传信者一愣,问道:“由着他们去?可那西边还有村落呢!”
韩枫道:“现在的李文轩已经没有力量去招惹那些也谛村落了。”他想着自己曾经见识过的也谛村落,心绪渐缓,又道,“更何况西去不祥。如果他们当真到了雪龙山,自然也有归宿。让秦将军率兵东来,与朕会师。”
这中间半句话讲得语焉不详,那传信者听得懵懂,但也明白韩枫不会再详细说清了。他点点头,骑上罗怀信派人备好的战马,领命而去。
“圣上想一举收回汉星关吗?可那关口已经被大水淹没了。”在传信者走后,罗怀信才开口提问。
韩枫道:“朕想去看一看。再者,普达江不可能永远这么决着口,冬天已经来了,上游的水流会慢慢变缓,普达江水会结冰。趁着这个时机,芒侯应该已经派人去重修水坝了。你难道以为芒侯在城中什么都不做么?”
“是啊,芒侯他老人家……”罗怀信只觉背后起了一阵冷汗,不知从何时起,他竟然已经忘记锋关芒城真正的掌权者——芒侯了,而芒侯这些rì子一直沉默没有作为,他究竟在想什么呢?
三rì后,两军合并,共赴汉星关。而正如韩枫所料,普达江的洪流已经减缓,离关口越近,水流越浅,到最后只剩一片泥泞。
然而这片泥泞,却因不断降低的气温而结了冰,导致人与马走在上边一步一滑,给行军带来了极大不便。罗怀信紧急命人编了五六百张草席,但饶是如此,行军速度仍旧赶不上原先的一半。
在打下汉星关后,李文轩派人将关口之中的西代人无论男女老幼,尽皆坑杀。但他原以为大军所向披靡,定能一举攻克锋关芒城,故而在汉星关只放了一千守兵,统兵将领只是位刚升任都统不久的年轻人,姓虞名林。
虞林是第一带军进入汉星关的师尉,因军功而升职,但他手下这一千名士兵,仍是他原本当师尉时的部下。从领兵数量来看,他并没有实质的升职,甚至这些部下在私底下称呼自己的将领时,也会口误仍然喊“师尉”。所幸虞林是个不计较小事的人,从不因称谓去惩罚旁人。
真正让虞林担心的则是西代的战事。对他来说,那不知从何处涌来的莫名其妙的洪水就是个恶兆。那道洪流将本就因战事被击毁的关门一冲而破,卷走了几十名士兵,突关而出。虞林在第一时间安排手下防洪筑堤,然而水势虽被控制,他却在水中发现了很多让人寒心的东西。
他看到了许多被冲来的战甲——许多伏涛城士兵的战甲。很难想象这水流上游发生了如何惨重的祸事。而更让他心惊胆战的,则是他与李文轩从根本上失去了联络。
洪水向下注入大江,使汉星关成为了一座孤岛。梁公派来的信使无法抵达,李文轩派出的使者——在虞林心中,他甚至认为李文轩已经派不出使者了。
汉星关粮仓的储备已经见了底,士兵们中间产生了不满的情绪,每天都有百夫长来向他抱怨,虞林不知道自己该当如何处理眼前这个烂摊子。
而就在他焦头烂额,满心猜测之际,城外五十里出现的那支大军,给了他一个确切的答案,也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西代的韩帝御驾亲征,前来夺关了!
“师……都统,咱们怎么办?”虞林手下的第一偏师尉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虞林强作镇定,道:“洪水已经退了,本将在昨天已经派了信使去伏涛城请援军,我们再等等,等等。他们行军不易,这五十里路,总也要走一天才能到。即使到了关前,他们疲惫不堪,我军以逸待劳,也并非就非输不可!”
“但我们只有一千人,对方可是上万人马啊!”那偏师尉急道,“援军接到消息也已经是三天之后,等他们来了,我们早就已经死了。都统,弃关,弃关!现在走,还有一线生机!”
“不行!”虞林一拳砸在案上,震得笔山晃来晃去,“现在弃关,不就是放弃将军他们了么?那可是两万人马!只要咱们守住关口,等将军他们从背后包抄过来,这些西代士兵被两面夹击,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到时我们杀了西代的韩帝,那就立下了丰功伟业了!我们不能走!对,不能走!”这最后四个字,他并不是在对属下说,倒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偏师尉已经激动得口沫横飞,语无伦次:“都统,您疯了吗?将军他们许久没有音信,必定早已全军覆没。您要叫我们为他们陪葬吗?我可不干!我要走!”
“你再乱军心,本将定斩不赦!”虞林彻底发了飙,面对这位同胞属下,他毫不犹豫地抽出了腰刀。
而就在这时,门外忽然想起传信兵的高声呼叫:“报!报!都统——西代撤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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