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两百年,这是一个十分久远的年代。
听老一辈说,江临村原本有五棵这样久远的樟树,后来被雷劈了四棵,只留下东边这一棵。古樟树根枝像高架桥的石墩般粗大,高达二三十米,枝叶繁茂,遮天蔽荫,只许一级小风,便哗啦啦作响,犹如鬼哭狼嚎。
古樟树长在一个大土包上,这土包看上去到是像个超级大坟,说是两百年前,也就是辛亥年之前,叶家老祖当时的大地主就葬在这下面,而且里面有不少的金银财宝。
当然传言可不止一种,其中就有一种说法,说是千年前某天,天sè灰暗,突然一道金光闪过,一个寸尺长的玉观音落在这里,却没有人敢抱回家,后来上面长出了一棵樟树,也就是眼前这棵,一直到现在那玉观音还是在这土包里。
不过这只是村里人的传言,叶枫在土包后面却也看到了一个石碑,只不过这石碑比较小,只有四五十公分,而且上面被刮花了,什么字也看不清楚。
据老人讲,在五六十年代,这土包本不是坟,后来有道士算命,说是千年成jīng,樟树有灵,如果谁死后葬在这下面,定会遗泽后辈,家里出大官,叶村最后一个大地主听信,便在樟树下面挖了个坑,自己躺了进去。
可惜好景不长,遇上了十年动荡那事儿,坟碑被手臂挂红幛的人给刮了。
时至今rì,叶村的人不管男女老少,过年过节始终会在这土包周围上香摆对联。当然,土包里有金银财宝的说法还在流传,叶枫一到口袋干涩时,就会想起这里。
夏rì炎炎,知了在无力的低吟,叶枫溜到这棵樟树底下,一屁股坐下感觉一身清凉。
2002年,叶枫职高刚毕业,十九岁,人长得到是清秀,看上去比较温和的类型,身材也不高,也就一米七多点,属于人群中的普通类型。
“小枫子,你怎么在这里,不会也想捡条大花蛇炖蛇羹吧?”路边上走过来一位六十多岁的驮背老农,皱纹布满的脸上溢出一丝笑意,身上打满补丁的衣裳风尘仆仆,肩膀上扛着一把锄头,腰间一根烟管不停的晃荡。
“七爷爷,田里放水回来了?”对于老人的调笑,叶枫浑不在意,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开口问道。
江临村,全村百分之八十以上姓叶,而七爷爷是本家排行老七,也就是说整个村是一个叶姓大家族,当然叶枫之所以姓叶,是因为吃百家饭长大的,十九年前,被村上人捡到的,后来上职高也是村里人凑钱帮忙,要不然这世界上可能就没有他这个人了。
“唉,这两天太阳老辣,渠道里都没水,明天叫你七叔搭电把抽水泵拉去。”
七爷叹了口气,随即想到了什么,来到叶枫面前,锄头往地上一磕,慢腾腾的坐在稍显弯曲的锄柄上,点上老烟管,默默抽了一口,一手搭在叶枫的头上揉了揉,道:“要走了?”
“嗯,准备明天走。”
职高毕业了,叶枫要出去打工,也好养活自己。二十一世纪了,物价飞涨,这两年叶枫就算是省吃俭用,偶尔也打点零工,但总归是不够花,他也不想再让村里人接济了,不管如何,社会在变,人的思想也在变,村里除了老人,中青年一代也不再像以前那般纯朴。
“想好去哪里了?”
“想去上庆看看,听说那里全国商业最发达,工作应该好找。”叶枫想了想,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上庆是长江三角洲的国际大都市,江浙省虽然也是全国数一数二的省份,但与国际大都市还有很大的距离。
“决定了,就去吧,年轻人闯闯也好,社会不同了。”
七爷到是毫无意外似的,点了下头,烟管在锄柄上磕了几下,将里头的烟丝倒出来,“到了外面凡事要多个心眼,多听、多看、多想,少说话,先思后做。”
“嗯,会的。”
老人的忠告是一片好心,叶枫心里清楚。
“中午了,回去吃饭。”七爷随即起身,挂好烟管,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一个布包,笑容满掬,“呵呵,小枫子,到了外面花钱如流水,七爷这些年养老金比以前多了。”
“七爷爷,我不用。”一见这情景,叶枫哪里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忙着推辞,养老金啊,这让他情以何堪,虽然老人家还有三个儿子养着,但他也不能接这个钱。
“呵,你小子,还和七爷矫情上了,小时候没少向七爷讨吃的吧?”老人笑了笑,似乎早知道会这样,随手数了好多张,一把塞了过来,“别像小姑娘一样,七爷叫你拿着,你就拿着。”
“七爷,真不用……”
“你有多少钱,再不拿着,七爷可要生气了!”老人的脸板了下来,叶枫知道他老人家可真的有点生气了。
“那我就拿两百……”
话没说完,一看七爷的脸更黑了,叶枫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七爷爷,知道你为我好,不过你放心,心里有数呢,现在的厂子都是包吃住的,我袋里还有三百块,除了八十块火车费,四百多块够我吃一个月了,挨到月底也正好发工资呢。”
“是真的?”
看着七爷满是狐疑的脸,叶枫定了定心,随口扯道:“比金还真,读书人从不说谎!”
“嘿,还读书人,也好,钱多了就会乱花,七爷先走了,记得早点回去烧晚饭。”老人磕了把烟管,提起锄头慢腾腾地走了,老远传来一句,“过节过年,记得回来看看!”
“知道了……”
看着远去的背影,叶枫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心里突然空荡荡的。七爷在他心目中就像亲人一样,从小到大,一直关心着自己,有什么好吃好穿的东西都会事先留给他。
要说这辈子他心里最感恩的人是谁,那必是七爷无疑,没有他,自己也许早饿死了。
“唉,终究是要离开了。”叶枫绕着古樟树走了一圈,拍了一把几人合抱的树根,呢喃了一句。
千年古樟树,关于它的传说有很多,但这并不是叶枫来这里的主要原因,十九年前,他就是在这里被七爷爷捡到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对于自己的身份,叶枫其实并不十分在意,毕竟已经十九年了,对亲生父母没有丝毫印象,就算是他内心想要寻找亲生父母,可是没有线索那也是难如登天,况且华夏又是那么的大,身为普通大众的他,又能如何?
对于那将自己丢失或抛弃的父母,他并不怎么怨恨,当年还是改革开放初期,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至于怎么寻找,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管怎么样,叶枫是铁了心要离开江临村了,走之前他就想到这好好看看。
傍晚,暮sè降临。
古樟树下,叶枫始终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从小到大,每当他心绪迷茫或是心情低落时,都会来这里坐一坐,这一次要离开了,他的心情极不平静。
庇荫的树叶哗哗作响,起风了,叶枫站起身,抬头看了下天,月sè明净,明天又是个大晴天。
蓦然,眼角突然闪过一道银光。
“什么东西?”叶枫心里一惊,扭头看去,银光是从古樟树手臂粗的根系里头发出来的。
会是什么,叶枫有些迟疑,一个星期前,这里发生过一件奇特的事情。
当时他还在学校,听说那天下了特大暴雨,不过时间却是持续不长,顶多也就个把小时,但这不是重点,说起来还是挺奇异的。听村里人讲,当时雷打的特别响,离古樟树挨得近的人家,不少人看见了金sè的雷光。
当时叶村里的寡妇三婶正从农田赶回来,正好一个大雷劈在古樟树上,将一根大腿粗的枝丫给劈了下来,这将寡妇三婶给吓坏了,要知道每年过节她可没少在这上香贴联,难道此地住的不是菩萨,反而是天地不容的妖孽不成?
正当寡妇三婶心惊胆颤时,家里一房的小叔子从后面赶来了,这小叔子三十多岁没娶老婆,到是得了个爱占小便宜的xìng格,当他看到地上大腿粗的树枝,脸上就乐开花了,这树枝四五丈长,够家里烧三天了,能省下好多个煤球呢。
谁知刚想扛回家,这根树枝里面爬出了两条大花蛇,娘的,三米长,小臂那么粗,这种蛇一般来说是长不到这么大的,小叔子倒也是胆大,大花蛇没被雷劈死,以为逃出生天,不想两锄头下来便成了人家锅里的蛇羹了。
寡妇三婶比较迷信,好一阵埋怨,这辈子可没见过能长这么大的花蛇,说不定成jīng了,可不能打死,不过小叔子哪会听她的,大家都知道花蛇是没毒的,他都好多天不知肉味了。
古樟树,大家都知道,这种树到一定的年限,内部就会变成中空。从那天后,路过这里的人都说这古樟树成jīng了,每当夜晚时,都能从空洞的树根看到闪光。
叶枫听说了这些,只是好奇了一阵,村里人迷信的很,一些理解不了的事,都会搞得神神怪怪,以讹传讹,本来他也没多想,但现在的的确确看到了闪光。
不知是不是错觉,夜暮下,月光透过那根系,一丝丝白点往那闪烁处汇聚,说不出的神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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