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学宫在王城近郊连绵不绝山崖下的一大片空地上,燕青阳跳下马车的时候,被眼前占地上千亩的深门叠院震撼住了。只见学宫外朱漆的大门有十丈多高,学宫里庭院重重不知几进几出,脊兽林立于琉璃瓦檐之上,翠竹摇曳于青草泥土之中,整个学宫竟是罕有的百凤朝阳格局。
燕青阳和同来的三十名学童既兴奋又好奇地看着这座庞大的建筑群,直到中年沧桑男人——他们的领队萧战野高声督促才乖乖列队。燕青阳暗暗数了数,女孩有7名,男孩23名。
萧战野进门前回过头,绷紧脸道:“孩子们,一会儿无论见到什么,绝不可喧哗无礼!事关你们在学宫的修行,定要切记!明白了吗?”
“明白!”
萧战野带着三十名一身素白的孩童昂首进入学宫大院,一路上,燕青阳看到有不少身着青衣的弟子在舞剑,还看到有的弟子在竹林中剑拜膝前闭目静坐,更有的在林间檐壁奔腾如飞的,然而越往里走,越是静寂。直到最后进了一处偏居一隅的窄小庭院。庭院里只有一个不足五尺的侏儒老人蹲在地上,用细棍儿拨拉什么。
萧战野肃容,上前几步躬身道:“风师,战野已将楼船弟子带回来了。战野无能,仅带回三十名。”
侏儒老人恍若未闻,仍蹲在地上拨拉着小棍,燕青阳几个离得近得看得清楚——老人拨拉得正是地上的两窝蚂蚁。
一炷香时分,老人并未说话,萧战野保持着躬身抱拳的姿势一动不动,额头已有微汗。这副情景既滑稽又诡异,若非萧战野事先jǐng告,几个心xìng跳脱的孩童几乎已笑出声来。
“依你看,是这红蚂蚁胜,还是黑蚂蚁胜?”老人仿佛从喉咙中发声一般,既慢且浊,。
萧战野早已看出黑蚁数量远多于红蚁,胜负早已分明,但仍犹疑道:“应是黑蚁。”
“唔,是吗?”随着侏儒老人几下拨拉,形势立变,明明出于劣势的红蚁却或成犄角,或居中位,竟在片刻之间大占优势,黑蚁溃败之下残肢断尸渐渐增多。区区两窝蚂蚁竟看得萧战野目眩神驰,直如两军阵前对仗厮杀一般惨烈!
“看明白了么?”侏儒老人丢掉小棍,站起来笑着拍拍萧战野的手肘,示意其站定身形。
萧战野眼睛一亮,道:“战野愚鲁。风师的意思是,弟子无关多少,关键在于如何调教?”
侏儒老人含笑点头,看看萧战野,又看看院中的一个个孩童,道:“你天资普通,悟xìng不差,可惜却是二十余岁才开始习剑。起步既晚,历二十年才堪堪踏入四星名士之境。这帮孩童却又不同,个个神气清朗,颇有灵xìng。若调教得法,何愁我燕国复兴大业?”
萧战野听得面露喜sè,侏儒老人走向三十名孩童,挨个捏捏手摸摸头,有不少孩子被摸的笑出声来。摸到燕青阳时,老人的手一顿,轻声道:“孩子,你习过剑?”
燕青阳摇摇头,那年易水河畔送走荆轲,看着他眼中仰慕艳羡的神sè,父王太子丹曾言回宫后便为他请当世名剑客教他习剑。“我要让荆轲叔叔教我!”荆轲?太子丹遥望易水方向,叹息一声,但还是答应了青阳。但青阳却没想到,荆轲一去不复返,更没想到,不久之后,燕国王宫就被秦军攻破,阿爹和蓝月姐姐先后自杀。
侏儒老人将枯瘦的手放在燕青阳头顶囟门,那这浩荡之气从何而来?凝思半响,又道:“那你可曾见过大剑客?”传说修到剑意凝神境界的大剑客,可以借音容笑貌气氛场景传递剑意剑种,有此机缘的人不但更易在厚积薄发中大成,而且于剑意悟xìng绝非常人可比。要说剑道修士最重什么,那便是悟xìng。萧战野二十余岁开始习剑,对常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之事,但愣是在四十岁士达到四星名士之境,凭得还只是悟xìng尚可。这孩子如此年幼,有如此根骨,岂非天赐?侏儒老人一向沉寂的心不由得跳动起来。剑道没落,燕国势弱,快有三百年了吧。想到这里,一双小眼睛瞪得溜圆,直直地看着燕青阳。
青阳想起易水河那边渐行渐远的身影,点点头嗯了一声。
“是哪位?”
“荆轲。”
“荆轲?”侏儒老人皱眉半饷,搜肠挂肚想不起这个名字。倒是一旁的萧战野面sè古怪起来,侏儒老人瞅着他道:“怎么,你知道?”
萧战野连忙躬身道:“王城中倒是有一个名叫荆轲之人。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有此高士,你为何不早告诉我?”侏儒老人面sè不愉道。
萧战野苦笑道:“可这人是远近闻名的赖皮,此人原名叫什么不知道,因到处惹事大家伙都喊他荆轲,就是刺儿头的意思。燕青阳所说的人多半是和这刺儿头同名吧。”
侏儒老人皱眉半响,道:“你确定这个刺儿头不是隐士高人?”
“绝不可能!”萧战野笑道:“每次吃霸王饭不给钱,被两个小伙计就收拾了,只会耍赖撒泼。连一星处士都算不上!”
侏儒老人沉吟了一下,看着燕青阳道:“你叫燕青阳?”
青阳点点头。老人唔了一声,又走到别的孩童那里挨个摸遍,然后对萧战野道:“带他们去换衣服!三rì内学习各种剑道礼仪,入门基础,三rì后,入剑冢选剑!”
“剑冢!”萧战野吃了一惊:“风师,会不会急了点?”也难怪他吃惊,一般入学宫习剑道的弟子,从入门到剑冢选剑,即使表现优异之辈,最少也得三年,更有甚者,感应不出半点剑气,终生无望入剑冢。所以对燕国学宫来说,入剑冢选剑,几乎就成了学宫核心弟子的代称。连萧战野本人,也是习剑五年后才入剑冢。
侏儒老人淡淡道:“时不我待,这些孩子根骨大异常人,莫忘了,其余六国已在数量上超过了我们。”
萧战野迟疑道:“我是怕剑冢凶险,孩子们年纪尚幼,毫无根底,有所损伤!”
侏儒老人冷然道:“剑道本就是险途,半靠天资半靠机缘,若有折损那也是命数使然,休得多言,去吧!”
萧战野躬身,带着三十名孩童徐徐退出,却在临出门时听到一句:“让燕青阳换过衣服后来我这里!”
萧战野躬身城是,回头看看燕青阳,大有异sè。再看看其他孩童,一个个也大有艳羡之sè。“走吧!”萧战野带着一群孩子又穿廊过院地到了一处并排的卧室,或二人一间,或三人一间。在萧战野的分配下,个个跑到了自己的房间。
与孩子们身上长袍大袖的白sè袍服不同,萧战野给他们取出的是一件件蓝sè的短襟箭袖服饰,就像方才他们所见弟子一般。许是学宫招徒大多也是从六七岁开始,一件件衣服竟也都非常合身。孩子们长久以来穿大袖袍服行动甚是不便,如此一来便像脱缰的猴子一样嬉闹成一团。
“燕青阳,你说的荆轲是不是就是刺秦王的荆轲?”一个个子高大的男孩拉过青阳悄悄问道。
青阳点点头。
“那是大英雄啊,奇怪,他们怎么说荆轲是个赖子呢?”
“是啊,而且他们好像没听说过荆轲刺杀秦王的故事。”另一个矮一点的男孩也道。
青阳茫然道:“这里好像和我们原先的燕国不太一样。你们也是燕国人?”
“是啊!”两个孩子齐齐道。
高一点的男孩话比较多:“燕青阳,你说一会儿那个风大师叫你干吗?是不是传你飞剑绝技!”他对各国学宫招徒时萧战野的飞剑记忆犹新。
矮一点的男孩鼻子两侧散着几粒雀斑,兴奋地道:“我觉得更厉害,萧师的剑能飞,可是见了风大师,就像耗子见……”
“嘘嘘,噤声,萧师来了!”
萧战野大步而入,抬头看到一起滚在床上的三孩童,道:“都换好了?燕青阳,你准备好便可到风师那里去了!”
“是!”燕青阳一个机灵,跳到地上恭恭敬敬道。其余两孩童见状也早跳到地上躬身而立。
萧战野对这个稳重懂事的孩子也颇为喜爱,嘱咐道:“青阳,如蒙风大师他老人家亲授技艺,那可是旁人几辈子修不来的福分。机灵点,懂么?”
看着燕青阳仍然不动,萧战野讶然道:“怎么还不走?”
“我、我不太认得过去的路了。”燕青阳苦着脸道。
一旁的两个孩子扑哧笑了,路痴啊。萧战野摇摇笑道:“走吧,我带你到门前,但你得自己进去,风师没有吩咐,任何无关人等都不得打扰。”
在分花拂柳途中,萧战野看着燕青阳几次yù动嘴,莞尔道:“说吧,诓得我陪你走这段路,我才不信你没有话要问。”
燕青阳白皙的脸蛋红了一红,施礼道:“萧师见谅,弟子确实有不少疑惑,更怕冒然之中有犯风大师,才出此下策。”
萧战野心中暗赞小鬼机灵,道:“你有何不解?”
“刚才我听萧师和风大师对话,言及国士、名士、处士,不知有何分别?”
“恩,这也算不得甚秘密。所谓国士、名士、处士是当今各国对修士力量体系境界的划分。最低者为处士,一到三星,中者为名士,四到六星,高者为国士,七到九星。能以一敌十为一星处士,以一敌百为二星,依次类推!”
燕青阳飞速心算了下,骇然道:“那国士岂非至少以一敌千万?”
萧战野晒然一笑:“九星国士所敌何止过亿?所以九星国士又被称作无双国士!修炼一入国士阶,便是超凡存在,有非人之力,哪是那么好修的。寻常修士毕生所求,便是四星万人敌而已。各国征战,也都以四星为主力。六星之上便极少罕见了。”
燕青阳怔了怔道:“我燕国有多少人口?”
萧战野黯然道:“燕国处于严寒僻地,国小民弱,仅十亿人口而已!”
十亿!?燕青阳如遭雷击,他是燕太子丹爱子,不止一次听闻阿爹说燕国举国不过300万人,天下(七国)人不过3000万。怎么这个燕国一国竟有十亿人口,那么全天下又有几何?
燕青阳定定心神,又问道:“那燕国有多少国士?”
“并无国士。”萧战野苦涩地摇摇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