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rì,萧战野焦急地在学宫中四处走动寻找——燕青阳失踪了!自那rì回到卧房后,就再没有去练剑场,两rì后便床榻空空,再没回来。
“他离去前一晚,可曾说了什么?”萧战野问郑大毛和王风。
两人齐齐摇头:“没有。”
郑大毛道:“前一晚,青阳还像往常一样和我们有说有笑的。要是萧师不说,我们都不知道他那天吐血了呢。”
王风皱着短疏眉道:“萧师,青阳他、他不会寻短见吧!”
萧战野、郑大毛齐齐瞪着他,王风脖子一缩,哼哼道:“当我没说。”
燕国王城官道上,燕青阳背着剑箧,提着一个包袱踽踽独行,包袱里是一些从晚饭中私藏的面饼米饼。一路走一路打听,朝着燕国太子殿走去。渴了便掬一捧山泉水,饿了,便啃几口干粮。整整走了两天,才到了燕国都城蓟城。
还未进城,燕青阳便被眼前这座雄城深深震撼,远远望去只见城墙绵延千里,城内鳞次栉比宫角屋檐犬牙交错,城内人群摩肩接踵,人流熙攘,比之燕青阳记忆中的王城何止大了十倍!
燕青阳东张西望地走到入城门,看着来往行人,向守门士兵问道:“长官,燕太子丹殿下的寝宫朝哪边走?”
守门卫兵看着这个脏兮兮的孩子,皱眉道:“你去太子殿做甚,你家大人呢?”
燕青阳恭恭敬敬道:“俺爹娘都在太子殿里做工,俺进城找爹娘。”
“一直朝北,第一个十字岔道,左转,再直走一刻钟便看见了。”
“谢谢长官!”燕青阳一抱拳,便离开了。守兵摇摇头嘟哝道:“这么小的孩子,家里大人也不管。唉,这年头……”
阿爹和蓝月姐姐样子还和过去一样么?他们肯定不认识我,但我只要远远看一眼就好!燕青阳一边想一边加快了脚步,他浑没想过,堂堂大燕太子岂是他想见便能见的?
便是这个岔道口了,在人流来来往往中,燕青阳到了十字岔道,忽见拐角的一处酒肆砰地摔出一个身影,呈大字型扑在街上,随之出来两个店小二将扑街的那人一番拳打脚踢,骂骂咧咧道:“吃霸王饭上瘾啊,爷们儿专收拾你这种赖货,下次再敢来,见一次打一次!”
挨打的那人也不还手,满地打滚抱着头脸要害兀自嘴硬:“当初爷阔的时候,你们这帮孙子什么嘴脸,现在爷只不过手头有点紧,赊欠几天,你们……哎哎,别打脸!别打脸!”等两个打手回店了,这人狼狈不堪地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灰尘。燕青阳呆呆地看着这个二十七八的青年,细眉挺鼻,上唇如刀裁的薄髭,细长的眼睛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一身锦缎又脏又破,比之乞丐都不如,偏偏一副穿着蟒袍玉带的神气,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更映衬出蛮不在乎。
“荆轲叔叔!”燕青阳失声叫道。
青年拍动衣摆的一僵,回头道:“咦?你这小鬼认得我?”
你、我……燕青阳发现自己又失语了。只好愣愣地张着口看着荆轲。荆轲过来捏了捏燕青阳的脸蛋:“小鬼,说话呀,怎么知道爷爷大名?”看着青阳一直不说话,泪珠在眼眶打转,荆轲笑道:“唔,对了,想来是街坊邻居说的。小鬼,既然仰慕你家荆轲爷爷,把身上刀币拿出来!”
燕青阳摇摇头。
“没有?!”荆轲脸一沉,眼珠一转,又笑道:“那愿不愿意帮叔叔个忙呢?”
燕青阳点点头,将手中的包袱解开,露出几块面饼:“荆轲叔叔,你很饿么,给你!”
荆轲抓过包袱抖掉面饼,拉起他就走:“有酒肉何必吃这猪食!”
“荆轲叔叔,你能教我剑道么?”青阳仰起黑漆漆的小脸,道出了多年的夙愿。
“剑道?那个,啊,自然是没问题!”荆轲随口道,忽地顿了顿,回头看着青阳脏兮兮的脸:“这样不行!”
“怎么不行?”青阳一急。
荆轲也不答话,将青阳拉到一旁,用包袱粗布仔仔细细地将他的小脸擦干净,左右一端详,满意地点点头:“这样便可以了!”
修行剑道和脸蛋干净不干净有关系么?青阳疑惑地看着荆轲脏兮兮的衣服,心道荆轲叔叔喜欢干净的孩子么?
在坊市找了一处空地,燕青烟看着荆轲将那块脏兮兮的粗布包袱展开,平摊在地,不知从何处找了根烧焦的木棍,在上面大书:“七岁幼童,卖身还债;聪敏无疾,仆役书童两相宜,仅需五十刀币!”完了将木棍一扔,又拣了根稻草往青阳脖子上一插!
看着青阳瞪大的眼睛漾起复杂的神sè,荆轲偏过头道:“咳咳,修行剑道,关键是头脑灵活。这是你第一道考验,若你能从主家逃出我便教你剑道!”
燕青阳默然。不多时便有人围了上来,战乱时期,插标卖身并不稀奇,但在王城还是较为罕见。听着一番番品头论足的议论,一次次讨价还价,青阳面无表情。最后一位胖胖的商贾将五十枚刀币交到了荆轲手中,拉起燕青阳就走。
“等等。”青阳挣脱商贾的手,青阳走到荆轲面前,仰起脸道:“你写错了,我今年八岁!”转身便随商贾走入了人流。
荆轲掂了掂手中刀币,摇头晒到:“这小鬼!”转身步入一家酒楼。
三rì后,又是囊空如洗的荆轲将手插在袖中,缩着脖子走在集市。看着街边卖糕点的、卖糖葫芦的、卖鲜果的,一次次地吞口水。等走到酒坊门前再也挪不动步,闭上眼,深深吸了吸鼻子,陶醉地道:“咝,五年窖藏红高粱,十二年的女儿红,还有新酿竹叶青……”忽然觉得有人拉自己的裤腿,回头一看,吓了一跳:“咦!你这小鬼怎么还在?”
只见燕青阳只穿着一件短襟衣,背着一个黑sè的长匣子,胳膊腿上到处是青紫的笞痕,只是一双眼睛愈加清澈明亮,直直地盯着荆轲。
“学剑道?”荆轲眼睛转了转,伸手一拍大腿:“好,志气可嘉,可以学剑。可是……你不怕苦?”
燕青阳摇摇头。
“不怕脏?”
燕青阳又摇摇头。
“好!”荆轲指着不远处一个牛棚道:“你去捧一泡牛屎过来,要新鲜的,热乎的!”燕青阳二话不说,跑到牛棚里,不一会儿,果真捧来一捧稀糊糊的牛粪。荆轲捏着鼻子将燕青阳带到一处墙角,从怀里取出一包粉末,洒在牛粪上:“和起来,一直和,一直和!”
牛粪渐渐变硬,一直过了午时,荆轲仍然令燕青阳不住地和,最后一团牛屎被揉搓得像像一块黑石头。“行了!”荆轲拿起牛屎块放到阳光下曝晒,牛屎块慢慢地绽放出一种黑黝黝的光泽。
“大功告成!你等我片刻!”荆轲拿着牛屎块便跑得没影了。
在两条街道外的另一处闹市,荆轲席地而坐,大声叫卖:“祖传牛黄,解毒圣品!走过的路过的都看一看啊,买不买都转一转啊!”
牛黄?这么大一块牛黄!一群人马上围了个水泄不通。齐齐瞪着荆轲面前那块拳头大的牛屎块。一个青袍方巾看上去像郎中的老先生,拿起来闻了闻,又用食指沾着口水在上面点了点,塞入口中砸吧砸吧,点头道:“小哥,你这牛黄卖多少刀币?”
荆轲肃容道:“在下家道中落,急需用钱。看在老丈识货份上,只售一百刀币!”
“我出一百二十!”一个屠夫样的大汉喊道。
青袍老丈哼了一声:“我出一百五十!”
“我、我出两百刀币!”屠夫又喊道。周围一阵惊呼,两百刀币已经够王城里的小户人家半年口粮。青袍老丈恋恋不舍地看了看那块“牛黄”,黯然离去。
人群散尽,荆轲满意地数着手中的刀币,隔壁施施然走出一人,正是刚才的青袍老丈,神情却变得十分猥琐:“如何?荆刺儿,刚才扮得还像吧!”
“嘿嘿,马马虎虎,”荆轲点出五十刀币交到老丈手中:“少不了你个老狐狸的!”
“那是,幸亏老夫逛街碰到你行事,不然遇到识货的就砸了。rì后事先知会一声,合作愉快!”老头眉花眼笑地揣着刀币走了。
荆轲伸了伸懒腰,四周看了看,嘻嘻一笑,哧溜地钻入了对面的醉仙楼,一进门便大呼小叫:“小二!小二!上酒,上好酒,最烈高粱酒端上来;上菜,上好菜,红烧鹅肝、清蒸鲤鱼、蜜汁肘子……统统给爷端上来!”
小二横眉立眼地瞪着他:“荆刺儿,你亮开狗眼看看招牌,这儿是你……”荆轲亮出一把亮晶晶的刀币,小二立马顺眉顺言道:“爷您请坐,好酒好菜马上来!”
“谁要亮起狗眼呀?”荆轲拉长声音道。
“是小的亮狗眼,小的狗眼看人低。”小二点头哈腰跑到后厨去了。
片刻,酒菜流水般上来,荆轲大快朵颐,左手握尊,右手使著,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抬头间看到一个短小的身影站在面前,嘴里还没嚼烂的一块肘子啪嗒掉了下来。愣了半天,荆轲喊道:“小二!带这孩子把手洗干净!”
一会儿,洗过手后的燕青阳坐在荆轲的对面。
“吃啊!”荆轲道。燕青阳直直看着荆轲没动。
荆轲看着青阳的眼睛,不知为何心里有点发虚:“吃啊!有啥事吃完再说!”
“教我剑道!”燕青阳仍是这句话。
荆轲一抚脑门,呻吟一声:“老天,这、这谁家孩子……”
“你知道我是谁的孩子,教我剑道!”燕青阳气鼓鼓犟道。
荆轲张着大嘴:“……”半天功夫,颓然道:“好!好!好!你和我说说,你是从哪里来的?来这里干什么?别说你是特地来找我的!”
燕青阳将自己在燕国学宫如何学剑,如何苦练一年仍然感应不出剑元等等叙说了一遍。还没说完,荆轲捧腹大笑,指着燕青阳背后的剑箧:“你是说、你是说你拿这个黑木匣子练剑练了一年?噗,哈哈哈哈……”
“是剑箧,上古剑修的法器。”燕青阳纠正道。
“好好好,法器,法器。”荆轲笑得都快岔气了:“燕青阳,你是我所见过的天字第二号笨蛋!”
“你答应过,教我练剑!”
“可我没答应过,用这法器就能练剑!”
燕青阳忽地站了起来,眼泪夺眶而出:“你耍赖,你是荆轲,你是、你是大英雄荆轲!”
荆轲怔怔看着燕青阳,缓缓道:“我不能,但有人能。”
“谁?”泪犹在面的燕青阳脱口道。
“天字第一号大笨蛋。”荆轲嘴角荡起一丝玩味的笑意:“盖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