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一夜拼酒后,陆云明显地觉得自己受冷落了,冷月很少来冬之园来看他,连黄儿、霜儿两位管事的大丫头也很少来了,只有一些粗使丫头每rì来送一些饭菜。
虽然他的伤已经明显好转,但也不至于这样把他搁置一旁,不管不问吧?
难道是因为那个小气的女人还在懊恼那天晚上的投怀送抱?应该不会啊……那么凶的人,脸皮不会那么薄。那么,难道是因为他说漏了嘴提到了扬州花魁杨非非,打破了他在她心中一贯的光辉形象,认为自己是一个很轻浮的人?
心里放不下执念是真,但他也并不是什么圣贤人物,可以十几年来不近女sè。快三十的男人,孤身未娶,身边有一帮狐朋狗友,平rì出入一些秦楼楚馆消磨时间也是正常的——他们八大名剑哪个不自命风流呢?何况杨花魁那么善解人意,偶尔过去说说话也是舒服的,至于太出格的事他到没有做过。
他无趣地左右看着,想入非非起来。丫头进来送菜,他在一旁看着,无聊地问:“你们谷主呢?”
“谷主在秋之园……”那个细眉细眼的小丫头低声回答。
“哦,难道秋之园还有病人吗?”他看似随意地套话。
“嗯,是啊。”那个丫头果然想也不想地脱口答应,立刻又变了颜sè,“啊……糟糕,谷主说过这事不能告诉陆公子的!”
陆云眼神陡然亮了一下,脸sè却不变,微笑道:“为什么冷月不让你们告诉我呢?”
那个丫头见自己说漏了嘴,最后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放下菜,立刻逃了出去。
她走后,陆云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冬之园里,望着庭外的梅花发呆。为什么呢……加上自己,十面药王令已经全部收回,今年的病人应该都看完了,怎么现在又出来一个——以那个女人的xìng格,肯浪费jīng力额外再收治,想来只有两个原因:要么是那个病人非常的有钱,要么……就是长得非常之有型。
“如今这个病人,到底是哪一种呢?难道比自己还帅?”陆云不禁自恋道。
他摸着下巴,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忽然间蹙眉:可是,为什么又不想让他知道那?
“喂,你说,那个女人最近抽的是什么风啊?”他对架子上的雪鹞说话,“你知不知道?替我去看看情况,回来告诉我!”
“咕。”雪鹞歪着头看了看主人,忽地扑扇翅膀飞了出去。
第二枚金针静静地躺在了金盘上,针尖处同样沾染着黑sè的血迹。榻上的人依旧急促地呼吸着,节奏凌乱。
冷月坐在床前,静静地凝视着这个被痛苦折磨的人——那样苍白英俊的脸,却隐含着冷酷和杀戮,即使昏迷中眼角眉梢都带着逼人的杀气……他,真的已经不再是昔rì的那个小飞了,而是天魔教修罗界里的杀手之王:妖瞳。
妖瞳……她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随之便想起了他那双诡异的眼睛。
作为医者,她知道相对于武学一道,还存在着念力和幻术——但是,她却从来不敢想象一个人可以将念力通过双眸来扩张到极致,从而达到控制人的思想的地步!那已经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范围。
难道,正如村里老人们所说,这真的是珈蓝一族血脉里传承着的魔力?对此她一直半信半疑。
最后一枚金针还留在顶心的百汇穴上。她隔着发丝触摸着,双手微微发抖——没有把握……她真的没有把握,在这枚入脑的金针拔出来后,还能让小飞毫发无损地活下去!
行医十年来,她还是第一次遇到了“不敢动手”的情况!联想起这十年来一直困扰她的事,想起那个叫双儿的孩子终究无法治好,她的心就更加地难受——无能为力……尽管她一直被人称为“神医”,可她毕竟只是一个医生,而不是神啊!
怎么办……怎么办…深沉而激烈的无力感,几乎在瞬间将一直以来充满了自信的女医者击倒。
十二年前她已经失去了浩宇,今rì怎么可以再失去小飞?
冷月静坐了许久,霍然长身立起,握紧了双手,身子微微颤抖,朝着chūn之园那边疾步走了出去——一定要想出法子来,一定要想出法子来!
不同于冬之园和秋之园,在湖的另一边,却是风和rì丽的。
温泉从夏之园涌出,一路流经了这一个chūn之园,然后注入了湖中和冷泉交融。此处的庭院里,处处都是旖旎chūn光,盛开着一簇簇的碧桃,芳草青青,绿柳如线。
一个苍老的妇人拿着云帚,在阶下打扫,忽地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谷主,是您?”chūn之园的侍女已经两鬓斑白了,看到她来有些惊讶,显然她来chūn之园的时候也不多。
谷主已经有很久没有回这里来了……她天赋出众,勤奋好学,又有着深厚的家学渊源,十四岁师从前代药师沈碧青之后,更是进步一rì千里,短短四年即告出师,十八岁开始正式接掌了药师谷。其天赋之高,实为历代药师之首。
自从她出师以来,就很少再回到这个作为藏书阁的chūn之园了。
“宁姨,麻烦你开一下藏书阁的门。”冷月站住,望着紧闭的高楼,“我要进去查一些书。”
“哦,好好。”老侍女连忙点头,扔了扫帚走过来,拿出了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钥匙,喃喃絮叨,“谷主还要回来看书啊……那些书,你在十八岁时候不就能倒背如流了吗?”
冷月不置可否,但依稀有些期盼。
门一打开,长久幽闭的yīn冷,霉馊的气息从里面散逸出来。
长明灯一直吊在阁顶上静静燃烧,阁中内室呈八角形,书柜沿着墙一直砌到了顶,按照病名、病因、病机、治则、方名、用药、医案、医论分为八类。每一类都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位置,从羊皮卷到贝叶书,从竹简到帛文,应有尽有。
冷月负手站在这浩瀚如烟海的典籍里,仰头四顾一圈,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压了压发上那枚紫玉簪:“宁姨,我大概会有两三天不出来——麻烦你替我送一些饭菜进来。”
老侍女顿时怔了一下,随后便答应道:“好的,谷主。”
在掩门而出的时候,老侍女回头望了一眼室内——长明灯下,蓝衣女子伫立于浩瀚典籍中,沉吟思考,焦急之感显露于表。
“谷主。”她忍不住站住脚。
“嗯?”冷月很不高兴思维被打断,蹙眉,“怎么?”
“请您爱惜自己,量力而行。”老侍女深深对着她弯下了腰,声音里带着叹息,“您不是神,很多事,做不到也是应该的——请不要像上官祖师那样。”
上官祖师……冷月猛然一惊,停止了思考。传说中,二十年前药师谷的上官凤谷主、她师傅沈碧青的授业恩师,就是吐血死在这个藏书阁里的,年仅三十八岁——一直到死,手里还握着一本《药xìng赋》,还在苦苦思索七星海棠之毒的解法。
“您应该学学碧青谷主。”老侍女最后说了一句,掩上了门,“她如今很幸福。”
门关上了,冷月却还是望着那个背影的方向,一时间有些茫然——这个老侍女侍奉过三代谷主,知道很多的往事和秘密,故有此一劝。可是,她又怎么知道一个医者在眼睁睁看着病人走向死亡时,那种无力和挫败感呢?
她颓然坐倒在藏书阁中,望着自己苍白纤细的双手,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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