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的那双眼睛,是在门刚合上的时候瞬间睁开的。
片刻前还陷在昏迷挣扎里的妖瞳,睁眼的时候眸中竟然雪亮,默默凝视着冷月离去时的方向,在瞬间闪过无数复杂的光:猜疑、jǐng惕、杀意以及……茫然。
其实,在三天前身上伤口好转的时候,他已然可以恢复意识,然而却没有让周围的人察觉——他一直装睡,装着一次次发病,以求让对方解除防备。
他在暗中窥探着那个女医者的表情,想知道她救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也想确认自己如今处于什么样的境地,又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他是出身于天魔教修罗界中的顶尖杀手,可以在任何绝境下冷静地观察和谋划。
然而,在他嘶声在榻上滚来滚去时,她的眼神是关切而焦急的;在他苦痛地抱头大叫时,她握住他肩膀的手是冰冷而颤抖的;甚至,在最后他假装陷入沉睡,并时不时冒出一句梦呓来试探时,她俯身看着他,眼里的泪水无声地坠落在他脸上……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到底为了什么要这样?难道,真的如她所说……他是她昔rì认识的人?他是她的弟弟?
飘着雪的村庄,漆黑的房子,那个叫浩宇的少年和叫小月的女孩……到底……自己是不是因为中了对方的道儿,才产生了这些幻觉?他有些苦痛地抱住了头,感觉眉心隐隐作痛,一直痛到了脑髓深处。他知道,那是教王钉在他顶心的金针。是被控制、被奴役的象征。
他在黑暗里躺了不知道多久,感觉帘幕外的光暗了又亮,脑中的痛感才渐渐消失。他伸出手,小心地触碰了一下顶心的百汇穴。剧痛立刻让他的思维一片空白。
自从有记忆开始,这些金针就钉死了他的命运,从此替教王纵横西域,取尽各国诸侯人头。
教王慈祥地坐在玉座上,对他说:“瞳,为了你好,我替你将痛苦的那一部分抹去了……你是一个被所有人遗弃的孩子,那些记忆对你来说毫无意义,不如忘记。人生,如果能跳过痛苦的那一段,其实应该是好事呢……”
在三圣女、五圣子环侍之下,玉座上教王的眼睛深不见底,笑着将手按在跪在玉座下的爱将头顶上,缓缓摩挲着,仿佛像是抚摩着那头他最钟爱的雪域藏獒。他也知道,只要教王一个不高兴,随时也可以如击杀那些獒犬一样夺走他的xìng命。
该死的!该死的!他一拳将药枕击得粉碎,眼眸转成了琉璃sè——这个女人,其实和教王是一模一样的!他们都妄图改变他的记忆,从而让他俯首帖耳地听命!
他在黑暗里全身发抖。他痛恨这些摆布着他命运和记忆的人。这些人践踏着他的生命,掠夺了他的一切,还摆出一副救赎者的样子,来对他惺惺作态!着实令人讨厌!
“嘎,嘎”就在他一拳击碎药枕时,一个黑影惊叫了一声,扑棱棱穿过窗帘飞走了
那是什么?他一惊,仔细回想之下便认出来了:是那只该死的鸟?是他和那个铸剑山庄的陆公子决战时,恶狠狠啄了他一口的那只雪鹞!
——那么说来,如今那个陆云也是在这个药师谷里?妖瞳在黑暗中霍然坐起,眼神里闪着野兽一样的光:可恶!这可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他悄无声息地跃下了床,开始仔细翻检这一间黑屋。不需要拉开帘子,也不需要点灯,他在黑暗中如豹子一样敏捷,和别人在白天无异。不出一刻钟就在屏风后的紫檀木架找到了自己的佩剑。剑名“嗜血”,曾斩杀过无数诸侯豪杰的头颅,即便是在黑暗里也隐隐浮出黯淡的血光来。
剑一入手,心也就入定三分——像他这样的人,唯一可以信任的东西也就只有它了。
他继续急速地翻找,又摸到了自己身上原先穿着的那套衣服,唇角不由露出一丝笑意。那一套天蚕衣混合了天山雪域的千年冰蚕之丝,寻常刀剑根本无法损伤,是教中特意给修罗界杀手jīng英配备的服装。
他挣开身上密密麻麻的绷带,刚要把那套衣服换上,忽然愣了一下——原本在和陆云激斗时留下的破口,居然都已经被细心地重新缝补好了,而且所有的材料正是与冰蚕丝不相上下的雪蚕丝。难道是她?
那一瞬间,妖瞳的头又痛了起来,他有些无法承受地抱头弯下腰去,忍不住想大喊出声。
为什么……为什么?到底这一切是为什么?那个女谷主,对他究竟怀着什么样的目的?他已然什么都不相信,而她却非要将那些东西硬生生塞入他脑海里来!她到底想干什么?
他在黑暗里急促地喘息着,手指忽然触到了一片冰冷的东西。
他喘息着拿起了那面黑sè的鬼头面具,此刻的鬼头面具也被修补好了。他颤抖着盖上了自己的脸——冰冷的黑玉压着他的脸庞,躲藏在面具之下,他仿佛感到安全了许多。全身的颤抖终于慢慢平息。
他握紧了剑,面具后的眼睛不时闪过了危险的紫sè。无论如何,先要拿到凤凰胆出去!陆云还在这个谷里,随时随地都会有意外发生。时间对于他是很紧迫的,他不想节外生枝!
他急速地翻找着房间内的一切,甚至连一寸地方都不放过,然而根本一无所获。可恶……真是可恶至极!那个该死的女人究竟把凤凰胆放到什么地方去了?难道收在另外的秘密之所了吗?
他迟疑了一下,终于握着剑走出了这个躺了多rì的秋之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