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兰院位于西郊,为唐时藏佛骨舍利而建,因院里有一棵九百余年的木兰而得名。而自从前朝烽火战乱后,这古木兰和佛塔一起毁于战火,此处已然凋零不堪,再无僧侣居住。
陆云站在荒草蔓生的破旧院落里,有些诧异。难道,冷月的师傅,那个消失江湖多年的妙手观音沈碧青,竟是隐居此处?
立chūn后风尚自冷冽,他转了一圈,不见寺院里有人烟迹象,正在迟疑,忽然听得雪鹞从院后飞回,发出一声叫。他循着声音望过去,忽然身体一震!
——院墙外露出那棵烧焦的古木兰树,枝上居然孕了一粒粒芽苞!
是谁,能令枯木再逢chūn?
他心里一跳,视线跳过了那道墙——那棵古树下不远处,赫然有一座玲珑整洁的小楼,楼里正在升起冉冉炊烟。
是在那里?他忍不住内心的惊喜,走过去敲了敲门。
“让你去城里给阿宝买包尿布片,怎么去了那么久?”里面立时传来一个女子的抱怨声,走过来开门,“是不是又偷偷跑去那种地方了?你个死鬼看我不——”声音在拉开门后戛然而止。
抱着幼子的女人望着门外来访的白衣男子,流露出诧异之sè:“公子找谁?我家相公出去了。”
“在下是来找妙手观音的。”陆云执弟子礼,恭恭敬敬地回答——虽然冷月的这个师傅看起来最多不过三十出头,素衣玉簪,清秀高爽,比自己只大个四五岁,但无论如何也不敢有半点不敬。
“这里没有什么观音。”女子拉下了脸,冷冷道,立刻想把门关上,“佛堂已毁,诸神皆灭,公子是找错地方了。”
“沈前辈。”陆云连忙伸臂撑住门,“是令徒托我传信于您。”素衣女子微微一怔,一支紫玉簪便连着信递到了她面前。
她怔了怔,终于手一松,打开了门,喃喃道:“哦,十年了……终于是来了吗?”
把陆云让进门内,她拿起簪子望了片刻,微微点头:“不错,这是我离开药王谷时留给冷月的。如今她终于肯动用这个信物了?”
她侧头望向陆云:“你是从药王谷来的吗?冷月她如今身体可好?”
陆云迟疑了一下,最终决定说实话:“不大好,越发怕冷了。”
“唉……是我这个师傅不好,”沈碧青低下头去,轻轻拍着怀中睡去的孩子,“冷月才十八岁,我就把药王谷扔给了她——但我也答应了冷月,如她遇到过不去的难关,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她一次。”
“一次?”陆云有些诧异。
沈碧青笑了起来:“当然,只一次——我可不想让她有‘反正治不好也有师傅在’的偷懒借口。”她拿起那支簪子,苦笑:“不过那个丫头向来聪明好强,十年来一直没动用这个信物,我还以为她的医术如今已然天下无双,再无难题——不料,还是要动用这支簪了?”
陆云在一旁听着,只觉得心里一跳。什么意思?冷月让他持簪来扬州求见沈碧青,难道是为了……
沈碧青将孩子交给身后的使女,拆开了那封信,喃喃:“不会是那个傻丫头十年后还不死心,非要我帮她复活冰下那个人吧?我一早就跟她说了那不可能——啊?这……”
她看着信,忽然顿住了,闪电般地抬头看了一眼陆云。
“前辈,怎么?”陆云心下也是忐忑。
沈碧青转身便往堂里走去:“进来坐下再说。”
五毒教圣湖底下的七叶灵草,南海玉罗宫的赤血花,极北魔山上的龙舌,九十八寨总坛中的火红莲,还有昆仑山上的千年凤凰胆……随便哪一种,都是惊世骇俗的天材地宝,让全武林的人都为之疯狂争夺。…那些珍稀灵药从锦囊里倒出来一样,陆云的脸就苍白一分。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终于忍不住惊骇出声,跳了起来。
“这不是冷月拿去炼药的东西吗?怎么全部好端端的还在?”
“冷月没能炼出真正的解药,”冷月脸sè平静,将那封信放在桌上,望着那个脸sè大变的人,“陆七公子,最早她写给你的五味药材之方,其实是假的。”
“是……假的?”陆云一时愣住。
“是的。”沈碧青手指点过桌面上的东西,“这几味药均为绝世奇葩,药xìng极烈,又各不相融,根本不可能相辅相成配成一方——冷月当年抵不过你的苦苦哀求,怕你一时绝望,才故意开了这个‘不可能’的方子。”
陆云怔住,握剑的手渐渐发抖。
“双儿的病症,冷月在信上细细说了,的确罕见。她此次竭尽心力,也只炼出一枚药,可以将双儿的xìng命再延长三月。”沈碧青微微颔首,叹息道,“陆七公子,请你不要怪罪徒儿—
“不可能!”陆云死死盯着桌上的药,忽地大叫,“不可能!我、我用了十年时间,才……”他按捺不住心头的狂怒:“你是说她骗了我?她……骗了我?!”
沈碧青叹息:“冷月她只是心太软——她本该一早就告诉你:双儿得的是绝症。”
“不可能!她不可能骗我……我马上回去问她。”陆云脸sè苍白,胡乱地翻着桌上的奇珍异宝,“你看,凤凰胆已经不在了!药应该炼出来了!”
“陆公子,”沈碧青叹了口气,“你不必回去见小徒了,因为——”她侧过身,望着庭外那一株起死回生的古木兰树,一字一顿道:“从今天开始,徐沫的病,转由我负责。”
霍展白怔住,心里乍喜乍悲。
“你不要怪冷月,她已然呕心沥血,”沈碧青回头望着他,拿起了那支紫玉簪,叹息,“你知道吗?这本是我给她的唯一信物——我本以为她会凭着这个,让我帮忙复苏那具冰下的尸体的……她一直太执著于过去的事。”
她看定了那个来访的白衣剑客,忽地一笑:“可是,她最终拿它来救了一个不相干的孩子。”
听得那一番话,陆云心里的怒气和震惊一层层地淡去。
“那……沈前辈可有把握?”他讷讷问。
“有五成。”沈碧青点头。
陆云释然,只觉心头一块大石落下。
“双儿的病已然危急,我现下就收拾行装,”沈碧青将桌上的东西收起,吩咐侍女去室内整理药囊衣物,“等相公回来了,我跟他说一声,就和你连夜下长安。”
“是。”陆云恭恭敬敬地低头,“有劳沈前辈了。”
这边刚开始忙碌,门口已然传来了推门声,有人急速走入,声音里带着三分jǐng惕:“小青,外头院子里有陌生人脚印——有谁来了?”
“没事,子行,”沈碧青随口应,“是我徒儿的朋友来访。”
声音一入耳,陆云只觉熟得奇怪,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去,和来人打了个照面,双双失声惊呼。
“老五!”
“老七!”
陆云目瞪口呆。这个长身玉立的男子左手拿着一包尿布片,右手擎着一支簇新的珠花,腰畔空空,随身不离的长剑早已换成了一只装钱的荷包——就是一个霹雳打在头上,他也想象不出八剑里的卫五公子,昔rì倾倒江湖的“玉面名剑”卫子行,会变成这副模样!
屋里的孩子被他们两个这一声惊呼吓醒了,哇哇地大哭。
“你们原来认识?”沈碧青看着两人大眼瞪小眼,有些诧异,然而顾不上多说,横了卫子行一眼,“还愣着干吗?快去给阿宝换尿布!你想我们儿子哭死啊?”
卫子行震了一震,立刻侧身一溜,入了内室。片刻后,孩子的哭叫便停止了。
陆云犹自目瞪口呆站在那里,望着房内。卫子行剥换婴儿尿布的手法娴熟已极,简直可与当年他的一手“玉面剑法”媲美。
“原来……”他讷讷转过头来,看着沈碧青,口吃道,“你、你就是我五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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