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兴患得患失的心思被吴福明揣摩得一清二楚。半个月以后,吴福明对他说,现在到处乱哄哄的,都在忙着干大事,谁会正经八百帮资本家?东西少了又能怎样,找谁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们不说,谁能知道?最后便成为无头案,不了了之。
周建兴说,不可乱动,监守自盗,不是小事。
吴福明说,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这是唯一的机会,资本家的不义之财,不拿白不拿!辛辛苦苦闹革命为了什么?就是为过好rì子。随便拿几件,就够我们吃一辈子,对于龙德章,不过是牛身上拔根毛罢了!队长放心,我会把一切都按排妥当,必定天衣无缝!
周建兴默不作声,吴福明心领神会。
过了几天,吴福明设计了一场闹剧。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吴福明和沈蓓佳值夜,他俩搬走了部分抄家物资,伪造了现场,然后让沈蓓佳冒雨向周建兴、余顺利报告,说是有盗贼偷走抄家物资,幸亏被他俩及时发现,保住了大部分物品。周建兴和余顺利连夜赶到博物馆,看到门窗被撬,水迹脚印都很凌乱。第二天派出所来现场查勘,一场大雨把许多痕迹破坏了,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周建兴明白全都是吴福明干的,责怪他为什么把沈蓓佳扯进来,吴福明说没关系,她是自己人,这件事少了她还不行。周建兴风闻他俩有一腿,便不再吭声。
其实吴福明是一箭双雕。他让沈蓓佳参与主要是针对余顺利。余顺利进驻文教系统后,沈蓓佳说,她之所以至今独身。全是为了他。余顺利颇受感动,他原本就旧情未断,又见她风韵犹存,禁不住她一次次诱惑,二人便旧情复燃。吴福明看出苗头后心中怨恨,便把沈蓓佳拉进来,既有让她共同享用宝物的意思。也有万一事情败露,可以要挟余顺利,甚至同归于尽的用意。
后来事情的发展果如吴福明预料。余顺利发觉被盗案事有蹊跷,疑窦丛生,有追查到底的意思,吴福明亲自出面。威胁他不要节外生枝。否则把他俩的私情公布于众,余顺利的家庭、前途就全都完蛋。
余顺利已觉察到此案与周建兴、吴福明、沈蓓佳密切相关,认定是周建兴设套让他钻,逼迫他成为帮凶。为此他对周建兴恨之入骨,又不敢与他们翻脸,表面上依然客客气气。这也是外界无法理解这一对多年至交为何要拆散儿女姻缘的根本原因。
严舜平分析周建兴变质的第三阶段。周建兴三人误判形势,以为赃物到手,万事大吉。没想到龙德章紧追不舍。有关部门责令周建兴追查。又是吴福明设局将矛头指向早已靠边站的乔建一,诬称他内外勾结、监守自盗。吴福明和沈蓓佳亲自参与逼供。失手打死乔建一,又将他推下楼,伪装畏罪自杀假象。
让周建兴最终败露的是他卖出了两件赃物:龙纹梅瓶和《溪山高隐图》,露出了破绽。他做梦都没想到小乔和荣宝斋徐经理为查明乔建一案真相契而不舍,数年如一rì。这也应了那句古训: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何文彬慨然道:“周建兴铤而走险是为了家庭,东窗事发也是为了家庭。贪yù断送了他的前程,却给家庭留下了痛苦。周建兴是咎由自取,故友老乔终于沉冤昭雪,这一页痛苦的历史总算翻过了,展现在面前的是一片光明。
为此,我代表何家正式宣布:小女冰冰和故友乔建一的儿子乔正清于今rì订婚!”
夏明兰惊叫起来。“好一个冰冰,这么大的事情居然瞒着我们,乔老爷、何冰冰你俩站起来,罚酒三杯!”
辛人杰和李志成也跟着哄笑,要罚他们的酒。乔正清满心欢喜,何冰冰笑靥如花,二人对视片刻,一同站起来连干三杯。然后一起向何文彬、乔母和公司领导敬酒。大家一一回敬,场面气氛热闹非凡。乔母和于兰芝四目相对,热泪盈眶。
严舜平站起身,神采飞扬。“今rì是多年来最开心的一天,老何说是双喜临门,以我之见应该是三喜临门,还有一喜是什么?恐怕老何还不知道。一个小时前我在市委开会,市委已经作出决定,免去周建兴的区教委主任职务,移交司法部门立案。决定余顺利同志停职检查,待后处理。任命何文彬同志为市教委副主任兼区教委主任。”
大家异口同声向何文彬祝贺,夏明兰、辛人杰不约而同想起报纸上常常见到的一句话:知识分子的chūn天到了!
在何家庆贺三喜临门的前一天,余小瑛回到了自己的家。母亲托人带来口信:父亲出事了。
父亲早晚会出事,余小瑛早有预感。
近年来父亲常有失魂落魄的神态举止以及母亲不时流露的怨言,无一不在暗示一件事:父亲隐瞒着见不得人的秘密。余小瑛和周国良私下议论过,双方父亲都没读过几年书,是在工厂里学到一身过硬的技术,毛纺厂的老工人都夸奖周建兴和余顺利二人的真功夫:闭着眼睛用耳听、用手摸也能修好毛纺厂任何一台设备。“一招鲜,吃遍天。”他俩在工厂里继续干下去,必定能干出一点名堂。可偏偏要去他们一窍不通的文化单位当一把手,真是怪事!
余小瑛回到家时,康秀兰一个人在家抹眼泪。她见到小瑛进门,便擦干眼泪挤出笑容。“小瑛回来就好,以后就我们娘儿俩相依为命,从头开始!”
余小瑛听她话音不对,忙问:“你怎么啦?为何说这种话?爸出了什么事?”
康秀兰压住心头的痛苦。“你坐下来,我跟你慢慢说。我和你爸本来就不该在一起,大约是月老多喝了几口酒,看错姻缘簿,牵错了红线。你爸原本应该和博物馆的沈蓓佳结婚的,他们俩才是zì yóu恋爱、情深似海,他俩谈恋爱时还流过一次产,本来想结婚了,是你爷爷、nǎinǎi嫌弃沈蓓佳的爸是右派分子,说我们祖祖辈辈都是清清白白,怎能与反动派结成亲家?还威胁说如不听话就断绝父子关系,你爸迫不得已才和我结婚。
谁知过了这么多年,沈蓓佳对你爸仍然痴迷不悟,坚持独身。月老可怜她孤苦伶仃,忽然生出悔悟心思,又用红线把他俩牵起来,让他们死灰复燃。可恨的是博物馆有个叫吴福明的小人暗中煽风点火,唆使周建兴、沈蓓佳偷盗抄家物资,还诬陷乔馆长监守自盗。吴福明这个人下手真狠,亲自动手对乔馆长拳打脚踢,后来就把他打死了。”
余小瑛恍然大悟。“原来乔馆长是被人活活打死的,死后还被加上监守自盗、畏罪自杀恶名,太冤了。周伯伯也是昏了头,做出这种事!难怪他家里会有什么祖传古董,全是偷来的。”
康秀兰道:“如今真相大白,好人得到平反,恶人有了报应,吴福明、周建兴和沈蓓佳都被抓了,肯定要坐牢。你爸也受到牵连,说他当时已经发现偷盗、自杀两个现场都有疑点,没有及时报告,有包庇嫌疑,最起码也是工作失职,官是当不成了!”
余小瑛不以为然。“爸原本就不该当什么官,还是回厂里当他的维修工,安分守己最好。这一回栽了跟斗,也是个教训。一个小小老百姓,还是别动什么当官的念头,安安稳稳才是福。”
康秀兰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以后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管不到。他已经提出离婚,他说不管沈蓓佳判几年,都要等她。以前对不起她,以后不能一错再错,其实他这些年来一直放不下姓沈的。也许是老天爷的意思,老天爷犯了错,如今想改,我就成全他,强扭的瓜不甜。”
余小瑛道:“事情到了这一步,离婚或许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国良已经提出结婚的事,我想让他住到我们家来,一起照顾妈。”
康秀兰道:“国良是个好小伙,跟他过rì子不会吃亏。你马上到他家去看看,说不定他家正乱着呢。待一会余顺利会回来,我和他去办离婚手续,要不要见他由你自己决定。”
余小瑛道:“以后再说,爸的心思不在家里,不会在乎我这个女儿,我只担心国良受不住打击。”
周国良家中正在忙碌,周国栋、碧瑶和玲玲也在原先住的房间里摆布。
国良轻声对余小瑛说,国栋搬回来了,我还是住下面楼梯间。哥哥的新房子被zhèng fǔ没收了,说是赃物,不义之财用不得,爸可能会判个三、五年。
方书琴苦笑道:“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无所谓了。做人就该本分,不能贪,贪了早晚都得吐出来。我家成了这个样,苦了小余,你和国良结婚的事是不是另作打算?”
碧瑶道:“小余放心,我跟国栋已经想好了,暂时先在家里住几天,你和国良什么时候办喜事,我们就什么时候搬出去。”
余小瑛见他俩说话很平静,一点都不象受到刺激的样子。其他人的表情也很淡然,波澜不惊,放心不少。
余小瑛诚心实意道:“我也想好了,让国良住到我家去,我俩一起照顾我妈。伯母就由你们多费点心,我和国良会常常回来看伯母。我妈和我爸办离婚了。”
碧瑶吃了一惊。“你爸妈离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