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振东离开昌盛公司时,有种打了胜仗似的喜悦。昌盛公司和梅新洲洽谈合作项目的信息,是武月华吿诉洪振东的。武月华不在公司领导层,没听到阮明珠劝阻戈泽其投资的谈话,他只知道梅新洲的养殖业挺兴旺,连带进出口公司也沾了不少光,戈总也透露过投资梅新洲新项目的意思。
洪振东自三年前离开机床公司后确实赚了不少钱,也体会到个人办机床厂的局限xìng,一直在寻找合适的项目投资,武月华的信息正中下怀。按他的分析,至少有三点理由值得一试。一是水产养殖是关系到民生的大事,改革开放后老百姓的腰包渐渐肥了,水产品的市场需求急剧膨胀,出口量也大增,梅新洲的项目绝对能赚钱。二是江南四杰的名声如rì中天,贾富贵更是出了名的商界佼佼者,他看中的项目肯定错不了。三是当地zhèng fǔ对梅新洲的大力支持,洪振东深有体会。他曾经跟朋友去过梅老板的公司,规模之大令人吃惊,科学养殖,效益可观。
为了更稳妥一点,洪振东要武月华再打听一下公司投资养殖业的最终决定。武月华询问阮明珠,阮明珠说,项目是好的,对进出口公司有利。但公司受困于实力不足,决定稳步前进,不投资。
武月华没有把洪振东想投资的意思告诉阮明珠,她怕露富。以前吃了那么多年的苦,跟了洪振东后才过上好rì子。她怕以后还有什么风吹草动,有钱人又要被人盯上。阮明珠不知内情,当然不会讲得很深,否则她一定会劝她投资要谨慎。
洪振东对戈泽其的做法不以为然:胆小怕事办不成大事!既然认定是好项目,就该大胆参与,既想赚钱,又不敢冒风险,这种好事哪里有?洪振东通过人托人的朋友关系,拜访过梅新洲。梅新洲只认贾富贵,只要贾愿意,他不反对。
洪振东巴不得他有这一句话,下面的文章就好做了:他有八成把握搞定江南四杰。
十多年前,三江出了一件稀奇事:郭永槐夫妇离奇失踪。当时洪振东漠不关心:事不关己,谁管得了那么多?后来听说市里重启调查,有个曾在一条战壕冲锋陷阵的“老战友”偷偷给他透露信息:郭永槐案可能与江南四杰有关。洪振东心里一个“咯噔”,隨即想到这件事非同小可,嘱咐“老战友”谨言慎行,以防祸从口出。“老战友”说。除了你。我对谁都不会说一个字!
当时梁一民只是戈泽其手下的市委干部。洪振东认为有什么问题戈泽其会处理。过了一段时期,复查风声偃旗息鼓。洪振东想,老战友的人品信得过,没有根据的事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戈副书记掌控各种査案手段。怎么还不如平民百姓消息灵通?联想起他的为人,洪振东推测其中必有猫腻。后来戈泽其退出政界,内部消息称,戈泽其力荐梁一民接他的班。洪振东把前前后后联系起来,明白了七八分:戈泽其与江南四杰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们已经串连在一起,郭永槐案的真相恐怕难见天rì!
贾富贵前倨后恭,转折点是他稍许点了一下郭永槐案后,贾富贵惊慌失措的表现全写在脸上了。到此为止,洪振东已明白九分,最后一分便是真凭实据。也正因为差这一分,洪振东只能把这个秘密封藏在心底。尽管他自已也干过类似不光彩的勾当,但还是认定江南四杰未免太心狠毒辣、手段残忍。黑了郭家的家产,还不给人家一条活路!但凭这些人在三江市的影响力,再加上梁一民的权势,他洪振东又能怎么样?倘若轻举妄动,说不定也会象郭永槐夫妇那样莫名其妙地失踪。再说当出头椽子又有什么意思?那几年的英雄好汉还没当够?当出了什么结果?一腔悲凉而已!
洪振东踏进自己的工厂时,摆平贾富贵的喜悦已经转化为事业初成的自豪。三年前离开机床公司,他对夏明兰夸下海口,五年后他一定要以民营企业家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如今已过去了三年,小老板算是当得象模象样了,但离他心目中的“民营企业家”标准还相差甚远。至于标准到底是什么,是资产五百万,一千万?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这种心态在十多年前是绝对不可想象的,这就叫“此一时,彼一时”。他不会去思考目前的身份与以前曾经深恶痛绝的资本家有什么区别,更不会反思抄家批斗的行动是否应有愧疚感。洪振东从骨子里就认为自己一贯正确,热衷于独自掰着手指头细数自己的光辉历史。如今又增添了新的内容:如何想方设法赚钱,把自己的工厂扩大再扩大。想象着再过两年,他的总资产能够达到什么样的水平,有没有充分把握在夏明兰面前扬眉吐气!
洪振东在自己那张颇有气魄的紫檀木老板桌前坐下,他看着面前两样显示尊贵身份的物件,心头挺舒畅。一件是许多身价不低、上档次老板的办公桌上普遍摆放的两面小红旗,其意思不言自明;另一样便是一台电脑,表明现代老板与用算盘老板的根本差别。
这当儿,有人敲门,进来的是董跃进。洪振东辞职时,曾与董跃进商量过一起出来办厂的事,董跃进婉拒了。他说刘明泉早两个月就办厂,听说办得不咋地,连工人工资也发不出。洪振东说,你不用担心没工资拿,我包了,我出钱,你出力。董跃进面有难sè。洪振东见他目光短浅、患得患失的老毛病依然如故,怕丢了国企铁饭碗,也就不再勉强。半年后,董跃进见洪振东办得很红火,工资比机床公司高很多,便觍着脸请求到厂里上班。洪振东说,以前让你和我一起当老板,你不干,如今要来只能替我打工,你干不干?董跃进说,只要钱拿得多,在哪儿都一样。洪振东说,那就干销售,董跃进答应了。他和老婆离婚后还没找到女朋友,少了牵挂,说走就能走。
董跃进着急地报告。“刘明泉狗rì的不是个东西,又在背后搞yīn谋诡计!”
洪振东问:“又出了什么事?”
刘明泉的光明机床厂和洪振东的jīng诚机床厂规模差不多,产品也相同,都是生产和机床公司相同型号的普通机床,技术含量低,不存在专利问题。这几年民营企业发展势头迅猛,某些行业的个体户特别欢迎这种机床,他们对机床jīng度要求不太高,只要具备基本功能,价格便宜就行。洪振东和刘明泉都占了原材料、零部件成本低、管理费用少的优势,再加上众所周知的税务猫腻,其机床销售价格比机床公司低了一大块。后来,刘明泉主动和洪振东协商决定在销售价格上保持稳定一致,不搞恶意竞争。
董跃进气呼呼道:“我原本联系了两个外地客户,已经约好上星期到我们厂来签合同提货。我等了几天都没来,就赶过去询问,谁知道他们都已经在光明厂提了货。业务员透露说,他们签的合同价格和我们一样,没有变化。但刘明泉私下里给了业务员回扣。”
洪振东愤懑。“这小子还是和以前一样,yīn一套阳一套,和我们打起了价格战,他给了多少回扣?”
董跃进道:“人家不肯说。一般人给回扣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拿的是客户自己的钱,刘明泉倒好,挖他的里肉,摆明是挖洪哥的墙脚,跟你过不去!”
洪振东沉吟道:“我要给他一个jǐng告,先礼后兵,倘若他不收手,我就跟他对着干,我看到底谁拚得过谁!”
董跃进道:“对,就得跟他干到底!这狗rì的不知天高地厚,连洪哥的生意也敢抢!”
过了一会,董跃进又讲了一件事:“我方才从机床公司过来,那边又有职工聚集,要求与公司领导对话。”
洪振东惊讶道:“又有人出来搅局?自从成立机床公司后,每年都有分厂的人到总部来闹几次,他们以公司发股票后有了钱为借口,提出加工资、分房子、一视同仁一步到位等过分要求,简直把公司当成提款机。他们从不考虑进入机床公司后作了多少贡献,更不考虑老厂职工的感受。以前机床厂效益是老厂职工的辛勤努力,他们才进来不久就想享受成果,实在太过分!”
董跃进道:“有些事情可能洪哥还不太清楚,我听朋友说,这几年分厂部分职工来总部找麻烦,是有人在后面煽风点人!你只要看看哪几个分厂来人就知道了,闹得最凶的是问题最大的西林机修厂,就是夏总前夫程立人和程立刚在背后搞的鬼!”
洪振东道:“哦,我想起来了,前几天还在街上见到过程立刚,听说他提前半年刑满释放了,有个弟弟在公安局就是不一样。看来这一次又是程立刚的下马威了!不行,我得去找一下夏明兰,不能让她蒙在鼓里,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