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贾富贵拉着邹立伯去三得利酒店找英子商量如何解决问题,邹立伯一百个不愿意。“干吗去求她?是她主动提出分手,是她不要分手费,我没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假如她当真怀了我的孩子,她回来不就行了?我还会一如既往对她好,值得她大动干戈,摆出这么大的阵势?把你们三个都搬出来,摆明跟我过不去。他不仁我不义,我不会去求她。大哥也真是的,英子的一封信就把他吓成这个样!”
贾富贵耐着xìng子说:“你要体谅大哥的一片苦心!大哥是为你好,为我们四个兄弟好。大哥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当前的大气候复杂,我们这些人要谨慎一些,不能因小失大。小心驶得万年船。”
邹立伯撇嘴。“那也不能杯弓蛇影、虚张声势,我个人的私事能碍上大哥的前程?依我看,绿萼的事才算得上大事,该多给四哥上几堂课才对!”
贾富贵说:“绿萼的事确实伤脑筋,四弟化了那么大的代价,还没把她摆平,真的不可思议。不过,大哥和四弟都没掉以轻心,正在设法找到其中奥妙。我佩服大哥的战略目光,就象做生意一样看得远、看得准。在这一方面,我倒觉得大哥有一点彭大师的影子。所以我还是要劝你听大哥的意见,尽快把英子的事情处理好。再说万一英子的事传到阮明珠耳中,不是问题更大吗?”。
邹立伯闷头想了一会。“那好,就算我就吃点亏。陪你走一趟!”邹立伯听到阮明珠三字,才脑子急转弯。
贾富贵苦笑。“看你说的,分明是你惹出来的祸。反倒成了我的事!你要搞搞清楚,等一会见到英子,你是主角,你要主动认错,男子汉大丈夫,在女人面前服软认输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邹立伯闷声说:“道个歉没什么大不了,就怕热脸碰上冷屁股。自找没趣!”
贾富贵说:“我看不至于,她这个人挺讲道理的。”
邹立伯冷笑。“看来三哥比我更了解英子。”
贾富贵也笑。“也有可能。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身边女人太多。看花了眼,谁好谁坏分不清。不象我天天盯着曹爱瑛,xìng格脾气看个透。再看别的女人一看一个准!”
邹立伯呵呵地笑。“没想到三哥做生意有本事,看女人更有一套。”
贾富贵脸sè严肃。“跟你实话实说。做生意要想成功。靠的就是天时、地利、人和。这‘人和’二字,学问极深,其中最要紧的一条就是‘慧眼识珠’,不论男人、女人都要看得准,假如连人都看不透,生意就别想做成。我之所以特别崇拜彭子超,就是看准这个人有真本事,大师水平。大师风范。我跟他结识以后,受益匪浅。
我看出英子为人的确不错。当初她是崇拜你才跟你在一起。她没有向你索取任何东西,就是她的可贵之处,这种女人难得。她给我们写信,也是希望能多劝劝你,让你改过自新,别再混混沌沌虚度一生。”
邹立伯苦笑。“你们都希望我改邪归正,连英子也盼我走上正路,难道我真的已误入歧途?我不过是看破红尘,远离是非,想过闲云野鹤、zì yóu自在的rì子而已,与以前那几年不堪回首的经历相比,要心安理得几百倍!”
贾富贵说:“五弟又说错了,当年我们这些人不过是年少气盛,顺应时势随大流,即使做了一些错事,也是大势所趋,人云亦云,责任不在我们身上。无需自责,更不必为此耿耿于怀,乱了自己的阵脚。饭还得一口一口吃,生意还得一笔一笔做,rì子还得一天天过下去!”
邹立伯无话可说,三哥对自己不薄,而且完全出于真心,跟四哥不可同rì而语。
英子见到贾富贵时十分热情,脆生生叫了一声“三哥”,对邹立伯只是看了一眼,一言不发。
贾富贵见她与以往一样,预料今天的谈话或许有戏。
邹立伯却浑身不自在,盯着客厅墙上挂着的一幅字发呆。
贾富贵看见墙上挂的是“一尊芳酒一声歌”五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便想到这是五弟和英子情意正浓时常常念叨的一句话,英子和五弟已经分手,这幅字依然保留得完好无缺,可见英子并非恩断义绝。而五弟的神情也表明他的心中还有英子的地位。
邹立伯忽然自言自语地低声吟咏:“寻芳不觉醉流霞,倚树沉眠rì已斜。客散酒醒深夜后,更持红烛赏残花。”
吟毕,邹立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贾富贵已经不止一次听他吟诵这首李商隐的诗,每次都是他和英子欢会后jīng神亢奋,在兄长面前展示他“潇洒走一回”的得意忘形。贾富贵见他触景生情感慨系之,对今天的成功又增添了几分信心。
英子幽幽地说:“你没有忘记当rì的情景,应该还记得自己立下的誓言!”
邹立伯心头一震。英子是他结识的善饮女人中最出sè的一个,与他以酒为伴的xìng格极为投缘,也曾经萌生过与她共度一生的念头。他在酒酣耳热时,免不了说些“早生贵子、白头到老”的吉利话。可是他发过誓后不久,便又老毛病重犯,四处惹草拈花,终于迫使英子下决心分手。此时此刻旧事重提,邹立伯未免有些窘迫。
英子盯着邹立伯,秀媚的双眸闪烁柔和的波光。“我知道你早就忘记那些能让女人记住一辈子的甜言蜜语,对你而言,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可是对我们这种脑袋瓜一根筋的女人却是天籁之音,是我们信守一生的承诺,为之付出宝贵青chūn的依托。”
英子微微叹息。“我并不想责怪你背叛了自己的誓言,背叛了我们在一起的那段美好的时光。因为我理解你在动乱年代所受到的jīng神创伤,也知道你曾经经历过不堪回首的压力,从一个热情、单纯的年轻人改变成玩世不恭、游戏人间的浪蝶狂蜂,除了酒、sè二字外,再没有值得你真正动心的事情!
我更清楚在你的心目中,我不过是跟别的女孩一样的漂亮玩具,有朝一rì玩腻了,必然会随手抛弃,另觅新欢。你一定会恨我主动离你而去,伤害了你的自尊心。但我不得不提醒你,做人是有底线的,当你在脚踏两只船时,你就该想到,你是在伤害女人的自尊,将来必定会得报应,让你为自已的错误付出双倍的代价!”
邹立伯面带愧sè,英子如泣如诉的言语深深触动了埋藏在他心头的隐痛,在那些年中所做的一件件当时看来似乎是理所当然的英雄行为,早就成为与他良心为敌的定时炸弹,时时刻刻在威胁他心头的安宁、平静。这些年来,他以闲云野鹤、戏蝶游蜂的方式竭力逃避、躲藏,却还是难逃被揭开疮疤的痛楚。
贾富贵静坐一边专心致志聆听英子的倾诉,他希望英子的似水柔情能够打动五弟,触动他的良知,让他懂得尊重女人,尊重朋友。可是,当他听到英子挖掘五弟的往事,触动了五弟那根极为敏感的神经;又看到邹立伯羞愧得面红耳赤的神情,突然生出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安。
按照英子的年龄,与那段许许多多年富力强的中年人不愿触及的往事基本不搭界,她又怎会对五弟的心理历程看得这般透彻?
英子一句句看似极为平淡的话不时地冲撞邹立伯的心扉。“人与人的相处讲究的是平等待人,将心比心。假如男人贪图女人的仅仅是美sè,那么这个男人就只会以玩弄的心态对待女人,不管他山盟海誓多么动听,他的骨子里仅是把她当成专供男人享乐的jì女。
假如强者以高高在上的心态蔑视弱者,将弱者视为低贱的下等人群,那么这个强者就会以各种借口剥夺弱者的一切权力,以打倒弱势人群为荣,践踏弱者个人zì yóu为乐,不惜冠冕堂皇地为自己的残暴戴上金sè的光环,称之为伟大而高尚的光荣事业!”
邹立伯羞愧得无地自容,他抬头望了英子一眼,只见她的秀目含威,发出炯炯的光芒。他不敢直视,此刻的脑海中已经浮现一个个他所不愿看到、且在梦中多次呈现的场景:无数条手臂组成的“森林”以势不可档的力量惊世骇俗;喧嚣的高音喇叭用歇斯底里的呼喊声惊天动地;被五花大绑跪在台上的脑门微秃的老者倔强地一次又一次昂起头,又被一次次按了下去。老者愤怒的双眼通红,他的喉咙已经嘶哑,却依然不停地喊叫、挣扎,尽管他已竭尽全力,但他的声音刚发出便在一阵接一阵高昂激烈的声浪中化为乌有,就连近在咫尺的邹立伯都未曾听清他究竟在喊叫什么。
邹立伯紧闭双眼,努力驱赶这一幅幅触目惊心的画面,可是无济于事,它们就象狗皮膏药似地牢牢粘贴在他的脑门,甩都甩不掉。邹立伯悔得肠子都青了,倘若当初他象今rì一样抱有逍遥自得的心态、两耳不闻窗外事该有多好!可惜当初的他是那么的热血、那样的亢奋,就象打了鸡血针一般,到处慷慨激昂,到处抛头露面!
贾富贵愈发疑惑,英子小小年纪,说出的话却让人刮目相看,仿佛是历经沧桑的人生感悟,又象德高望重的长者对后辈的谆谆教诲。不过,此刻的贾富贵一门心思用在缓解二人矛盾上,顾不上其它,只要五弟能够低头认错,就可大功告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