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被英国公称为曹公,绝对不是简单人物,只是丁一终究是军事爱好者不是明史专家,却记不得许多来龙去脉。张辅听着笑道:“噢,丁小子你其实也稚嫩得可以,除却当朝首辅曹鼐曹万钟之外,还有谁当得起老夫这称谓?”
大明当朝首辅,也就是国家总理一级的人物,丁一说心如古井不波那是扯蛋,他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才点头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国公爷,请。”张辅听着神sè又是一冷,想不到丁一是铁了心,不认丁父那记名弟子的往事了。
丁一看出他的不满,却开口道:“我与忠叔虽名为主仆,但自晓事以来始终事之如亲生叔父,一个称谓值不了什么,若是心中不敬,口里呼爷喝侄的,也不过是为攀名逐利之故。故之不敢相欺。”
这话听着坦诚,其实是夹枪带棍的,说白了也就是质问张辅直至此时,何曾有让丁一感觉到一点亲情旧谊?没进英国公府就挨了几下拳脚,丁一现在就改口叫师祖,他自觉还没贱到这地步。
张辅是人老成jīng的,哪里听不出来?但实在也无言可对,冷哼了一下,转身向府里走去,谁知行了几步听不见身后脚步声,回头却见丁一在牵马桩处摇头晃脑,不禁问道:“小子你又要作什么怪?”
“这马放在此处,始终不太安心啊。”丁一煞有其事地说道,“这国公府里的人会不会趁我没见着,把它转过手就去卖了?噢,想来国公府不至于缺这点钱;但会不会把它杀了吃掉,我一会出来连马骨都看不见呢?这倒是大有可能,或是不杀,喂这马吃巴豆,国公爷,你说贵府的下人干不干得出来?按学生看,怕是干得出来,就算他们干不出来,那些跟在小公爷身边的五六品武官们,也是做出这等事啊……”
“你够了没有!”张辅暴怒咆哮起来,随手指了一个下人却对他道,“你在这里给他看着这马,若是这马掉了一根毛,或是被喂了巴豆拉稀之类的,入娘贼的你全家给它陪葬好了!丁小子,你他娘的再作怪,老夫便不与你客气了!”
丁一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只是抬手一让示意国公爷先请。张辅的脸sè稍为缓和了一些,迈步往府里行入,丁一也再没有玩什么把戏,老老实实跟着英国公张辅走进了这堪比后世大型旅游景点的国公府——是的,相较于现代人来讲,这已不能用大、奢华、豪宅一类的词语来形容了,丁一是去过作为保护文物、旅游景点的苏州园林,也只有那种规模,才能和这国公府沾上边来做个参照物。当时看景点介绍说是苏州园林小巧占地不过一公顷,丁一还觉得有点夸张,尼玛的一公顷就是一万平方米十五亩地了,还叫小巧?这时进了国公府,才知道什么大气,走了一炷香工夫,丁一不得不承认以前看过的园林景点的确是“以意境见长,占地面积非常小,只有不到一公倾的迷你园林”。
怪不得王振赠宅时跟丁一说,姑且住着,若是不满意的话可以开口。丁一本来对着这大明朝的人还是有几分超越时代的优越感的,现时进了国公府,倒是头一回感觉自己真的见识不足了。
脸上保持着微笑和淡然的丁一,便这么一路在心里骂着:“死土豪、死土豪!怪不得大明会亡!”跟着张辅走到了书房。当然丁一并不见得因此就被震撼傻了,只是真的走在这国公府里,作为一个十年工资加起来不知道能不能买个洗手间的现代人,各种羡慕妒忌恨根本不需要铺垫、油然而生不能抑制。
但丁一的心中还是雪亮的,正如他故意在府外提起那马会不会被下巴豆一样,其实一匹马算不了什么,至少于现在的丁一来讲,他这么弄,就是想看看张辅对于自己的容忍度到什么地步。
而情况看起来是不容乐观的。
张辅这堂堂国公爷居然忍了还叫个人给他看马。
这便说明张辅想要丁一去办的事,值得这七十多岁的老勋贵忍受这闲气。
事,绝对不是小事。
尤其当丁一跟着张辅来到书房,看见那位方才在门口就见过,从八抬大轿出来的老帅哥时,丁一就知道他们要自己办的事,绝对不是一件能够完成的任务。若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实在想不出这位当朝首辅,为何会对自己露出不失威严又略带善意的微笑。
按丁一的经验,要让软妹子对自己露出善意的笑脸,那得大家看对眼了;要绿茶妹这么笑,钱包得足够鼓胀并且出手大方;要白富美有这笑脸那就得自己是高帅富而且跟人家投缘了。
但跟自己无亲无故的国家总理要是私底下见面给出这么一个笑脸?那绝对是完蛋了!
等着一个死无全尸粉身碎骨的任务分派过来吧!
而现在大明当朝首辅就对着丁一来了这么一个笑脸,丁一不禁打了个冷颤,只觉寒气从后背直冒起来。
“见过曹公。”丁一不等英国公开口也不等首辅说话,抬手随便作了个揖,撩起袍裾便大剌剌寻了个椅子自顾坐下,却向英国公张辅说道,“原是不知道国公府窘迫到这地步,要是早知道,学生便自己带些茶叶过来也是好的。”
张辅被丁一的话呛得老脸发紫,戟指着丁一好半天一口气几乎喘不过来,倒是那位大明首辅曹鼐曹万钟却是拈须笑道:“好,有嵇中散遗风,小友倒是妙人。”
嵇中散就是竹林七贤里的嵇康,官至曹魏中散大夫。是真名士自风流说的就是嵇康,曹鼐见丁一不拘于礼,正常的秀才哪能见了首辅不跪不拜,连个一揖到地都没有的?所以便有这么一说。
丁一道了声:“不敢。”其实根本没听懂对方说什么,但大致意思还是能猜到几分。因为丁一知道无论自己对这首辅如何恭敬都好,对方绝对不会因此就放过自己或是改变初衷的,所以丁一并不打算给予太多的客套。
本是预备着对方板起脸来的,但谁知道人家首辅却并没有变脸,而是还略带几分宽许,愈是这样,丁一心头愈加发寒:对方在忍自己啊,他为什么要忍自己?一个小学生有什么能耐要国家总理忍你?
张辅好象到这时才一口气喘了出来,咳得昏天地暗半晌才消停,却对门外奴仆呼喝道:“上茶!都是死人么?”倒把门外侍候的婢女吓手脚发抖,连忙端茶递水,又支应果脯蜜栈等物不提。
“小友无惑乎?”
曹鼐饶有兴趣地端倪着丁一,看着后者喝了几口茶,才开口这么问。
丁一知道是不能按着这么下去,论老jiān臣滑城府谋略,自己怎么会是这大明首辅的对手?他记得大明的首辅似乎都是状元出身,也就是智商绝对强悍;而情商绝对更加牛逼,要不能当上首辅?
现在又不是比破案还是特种环境作战,现在是类似于谈判,那么就算特种兵和小刑jǐng加上这世的秀才身份绑一起,智商情商什么都好,想跟人家状元出身的首辅比啥?要按对方的话接下去,那可不是一不小心会被带进沟里,而是再怎么小心也得被带进沟里去!
所以丁一觉得,还是按自己的节奏来为好,哪怕结局再差也比跟着对方的话接下去强。
“我有三个条件。”丁一无头无尾就来了这么一句。
曹鼐并没有愣了一愣或是出乎意料的表情,他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看着丁一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许。丁一跟国子监那些举监生辩论的事,曹鼐自然是知道的,而在面对自己时,丁一并没有企图用对付举监生们那一套来班门弄斧,而是马上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放弃言语上争锋,这份难得的清醒让曹鼐很欣赏。
人无完人,但知道自己面对其他人时,弱项在哪里,而又能承认和接受,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了。
“我要当官。”这是丁一面对首辅曹鼐所提出的第一个条件。
英国公张辅在边上禁不住插嘴:“小子,你真以为老夫和曹公是可以任你耍弄的?你信不信小忠带着那些人,上船之后出点什么意外呢?要当官?你以为老夫不知道王振那厮一早就许你官爵,而你推辞了么?好好说话!”
丁一笑了起来:“国公爷,于您来说,学生也有三个条件,只是还没到您这茬,我是与曹公述说,还请稍安莫燥。曹公,学生要当官。”
曹鼐不觉莞尔,但他却也没有如张辅那样去质问丁一,因为曹鼐不是勋贵,他是状元出身的首辅,并且他比张辅年轻得多,今年方才四十七岁;七十多的英国公要想一想才能绕得过来的事,对曹鼐来说,一听就懂了。
“老夫记得小友是有一块‘四夷馆通事’的牌子,可对?”曹鼐说话如同他写字一般,极慢,但却不使人觉得拖泥带水,而是自有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哪怕是用说笑的腔调,也有不怒自威的震慑。
“不够。”丁一摇了摇头,他明白曹鼐的意思,就是通过吏部按征辟或是祖荫什么的正规手段,给自己把这四夷馆通事的名头落实下去,“学生面对狄夷慷慨豪迈不坠国威,于国,是有功的。”四夷馆的通事能是多大的官?丁一想来撑死就是从九品,搞不好还是末入流的官,丁一当然不干。
英国公张辅在边上差点又一口气呛住,有人脸皮这样厚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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