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做麻烦?或者千人有千种说法,但至少有一种应该是大多数人所能认同,那便是丁一遇到的麻烦了:有人告诉自己他要造反,而自己似乎还跟对方沾亲带旧,并且这位声明要造反的人,看起来一点不象在开玩笑。
便是丁一这个对于大明朝的代入感不算强的人,听着也不禁愣了半晌,方才搓热了双手重重抚在脸上以让自己清醒,开口问道:“为何要这么做?”
“我坐监时,睡的竹床从枯黄变青,还生出枝叶……同狱的江西商人说这是祥瑞【注】,佢老母,我不懂什么叫祥瑞,那人说跟刘邦斩白蛇一样,叫祥瑞!”黄萧养说着渐渐激动起来,似乎对于未知的前途充满了狂热,“我想,做得过!贱命一条,不搏一搏,老了怎么办?老了吃不动江湖饭了,怎么办?”
丁一想了想却向黄萧养问道:“那商人呢?越狱之后你将他安置在哪里?”
“不见了!”黄萧养压低了声音凑近丁一说道,“我想,那家伙可能不是什么江西商人……”
丁一点了点头,他也是这么认为,那人说不出是什么通缉犯,陷在广东人生地不熟,于是便找个理由煽动这地头蛇的黄萧养越狱,毕竟黄萧养的人脉和资源怎么也要比他一个江西人强得多了。等到出狱,那人自然就让黄萧养去吸引官军注意,自己早早跑掉了。
谁知却听黄萧养接着道:“……搞不好,他是……”说着指了指头顶,“上面派落来点化我的啊!”
丁一愣住了,这人凡事就怕脑补,一旦脑补,往往很明显的漏洞,也能自己给补得毫无破绽满心欢喜,眼前这黄萧养就是典型的例子。过了半晌丁一才开口道:“你信不信我会打你?”
这回轮到黄萧养愣住了,怎么突然说着好好的,自己连这么秘密的事都告诉丁一了,却突然说要打自己?
只听得丁一对他说道:“你用下你的脑子好不好?还上天派来点化你?我看是上天派来‘点’你去死就是真的!”这个点字,在广东话就是忽悠的意思。丁一看着一脸茫然的黄萧养,苦笑道,“你如果在京师被捉,又不认识我,一起坐牢有个本地的江湖人,你会怎么办?”
“托他想办法……”黄萧养并不笨,否则也不会历史上一起事就无数人来投他,刚说了一半,他自己却就醒悟过来,这其实并非是多难明白的事。他坐在那里低头去想,脸sèyīn睛不定,有一些东西只要一想通,就是这么简单。
丁一看着黄萧养一脸不甘的样子,叹了口气:“如果你一定要干,你得记得三件事。其一,不要当首领,你也知道刘邦,当时抗秦楚霸王才是义军的大头领,结果怎么样你该知道吧?”
“霸王别姬?”黄萧养想了半天,倒是想出一出戏名来。这也不出奇,没有读过书的人,对于历史的认识,本来就是从评书和戏剧上得来的印象和认知,“噢,记得了,霸王最后挂了。”
丁一点了点头:“其二,不要告诉别人什么竹床生枝之类的屁事,有什么用?竹床生枝我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江西商人的手脚,但就算真的,多大个事?黄布起义人家还喊‘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呢!要起事得说是百姓活不下去,皇帝老儿是好的,官儿是坏的,官逼民反不得不反,懂么?”
黄萧养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其三,看着势头不对,带着可靠的兄弟进山,除非去招安的人是我,否则别相信招安的话。”丁一顿了一顿,抬头问道,“在京师你有没有说过自己是哪里人氏,姓甚名谁,如何越狱等等?”
黄萧养摇了摇头说道:“我要将师妹付托给一哥,自然不可能给你们惹下祸根。”
“若要走,尽快启程,等会就走,我给你准备了盘缠,直接回广东吧,不要在中途生事了,切记我的话,到了广东也不要说来过京师。明儿我会去乱坟葬找具尸体,装扮成你的样子,说是被仇家杀了。”
丁一压根没打算去教这黄萧养怎么弄农民起义,因为在他记忆里压根就想不起历史有这次起义。所以丁一觉得这黄萧养就算回广东去造反,估计也搞不了多大的事,至少不是李自成或是清末太平天国那种级别。
作为一个现代人,除非逼不得已,除非跟这黄萧养是五服内的血亲;或是自己也被官府通缉之类,否则谁会去投资一桩已知是失败的起义?丁一跟他说这么多,是觉得这人还算有担戴,自己要起事,知道把天然呆送走,以免到时连累了天然呆。在京师失手也没有说到自己的姓名,以免rì后连累丁一。
更深一层,便是丁一已经知道他要造反,要不当场杀了他,要不马上去报官,否则这厮事败到时供出丁一来,总归脱不了干系。但人家是来把师妹托付给他,就这么把人杀了,丁一实在下不了手;要是去报官,难免又牵扯到黄萧养越狱用的是丁一的主意——别说玩笑话,公堂之上谁管什么玩笑话?这主意便是丁一出的,也明明成功了。
所以说到头,丁一的目的,还是跟这厮把关系撇清:“兄弟,你出门而去,除非rì后我能去招安,否则便是为了萧师妹,你我也是从此陌路了,你却要想清楚这一点。若是留在京师,为兄总能帮你谋到一份营生,此时你得做个决断了。”直接把话撩白。
黄萧养也是聪明人一听便明白了,当即便起身道:“我没在监狱里面捱到死,是一哥帮我想的主意,不论是不是玩笑话,这份情谊萧养记在心头;来到京师失手,也是一哥亲自去解了我出来;听着兄弟要造反,一哥没有惊怕,而是帮我想了周全。黄萧养今rì起誓,佢老母一rì没打过长江,就不会说出一哥的关系,就算有人要杀我老豆老母,我也绝不会漏口!”话虽说得糙又夹着乡音俚语,却是发自肺腑真诚无比。
丁一点了点头,起身去唤了一声仆人,叫得刘铁过来,吩咐他给黄萧养准备盘缠,又叫他将天然呆萧香莲唤了过来。黄萧养一见得萧香莲便对她道:“阿妹,今rì开始,就是在街上见着师兄,你也是不认得我的,懂么?除非一哥跟你话没事,否则你跟谁也不能说认识我,你别开口先听我说,若果你说认得我,一哥就会死,你姑母也会死,一哥的亲朋戚友全要死,连师父的坟都会被掘出来,明白不?”
“噢。”萧香莲吃饱喝足之后,怕是有些饭气攻心,大眼睛扑腾着有点睁不大犯困了。
这时刘铁背了个沉甸甸的包裹入来,将它交给黄萧养,后者冲丁一抱拳道:“一哥,兄弟便去了,只是喝不到你和师妹的喜酒了,就在此先祝你们百年和好,早生贵子。”又对萧香莲道,“师父过了世,你姑母又出家,师兄便替你做主,你从小就是这么傻傻的,千万不要再去江湖上行走了,从此以后你就跟着一哥,听他的话好好过rì子,明白了没有?”
“噢。”她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居然莫名其妙地问,“看怕以后都是难吃一顿饱饭了,我针线活又不好,赚不到几个钱……”
丁一和黄萧养听着,一时竟说不出来话来,丁一干脆背过身,冲黄萧养挥了挥手道:“珍重。”
黄萧养长叹一声,快步冲向花厅外的围墙,借力在墙上蹬了几步,一个空心筋斗翻了出去,倒是极漂亮的身手,看得刘铁眼睛都直了。
“如晋师兄,我师兄跑了!”天然呆扯着丁一的衣袖叫道。
丁一扳过她的肩膀,认真地对她说道:“你没有师兄了,他死掉了,你明白么?刚才他跟你说这么多,你听进去没有?以后不论是谁问起,你都不能承认还有一个师兄,可听清楚了?”
这回她点了点头,却似明白过来,眼泪无声淌下,却一下子钻到丁一怀里痛哭起来。
丁一真的不知道跟她说什么好。
倒非词穷,只是这天然呆的凶器实在惊人,压在丁一胸腹间使得丁一颇有些难以自控。
直到丁一身体起来反感,天然呆虽然总是慢半拍而且一副萝莉模样,但毕竟这事还是多少知道一点,羞红了脸抹着泪痕从丁一怀里逃也似地钻出来,丁一才算吐出一口气,开口唤道:“刘铁,你这厮死到哪去了?”
这狗腿子兼学生的刘铁从花厅门口探出个后脑:“先生,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看见你个头啊!带萧娘子去寻你主母,把人安置下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知道么?”丁一没好气地对刘铁说道,那边厢客厅里,还有一桩事在等着他呢,故之便对天然呆说道,“你随刘铁过去,师兄的未婚妻会帮你安顿下来,好好睡一觉,什么事明儿再说。”
看着天然呆点了点头,丁一却摇着头冲外走去,还得去应付柳家父子,却就听见身后刘铁谄媚的声音响起:“小师母,这边请……”这真是个标准的狗腿子,八字还没一撇,他就先叫上小师母了。
注:《双槐岁钞》卷第七:“……在郡狱……所卧竹床,皮忽青sè,渐生竹叶,同禁者江西一商人,谓曰:‘此祥瑞也。’……越狱……商人遂逸去,不知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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