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秋领着战后余生的几个军卒,在这里已然等了数rì,因这藏匿之外有粮有水,那几个军士倒也没有什么怨言。只是他们都是边关屯堡里的军户,家人也生活在屯堡里,想起惨死在瓦剌骑兵刀下的家人,每每总是不禁失声痛哭。
“莫哭!哭有甚么用?”郝秋劝说着那几个跟他至此的军士,“你们且跟着我,总有报仇雪恨的rì子!”那些军士听着长叹,“小旗你是好官,我等几人现时也是破了家的,跟着你倒是等闲事,只是这般等下去,他娘的,啥时是个头啊!”
郝秋吐出嘴里的草根,瞪起眼来对那几个军士说道:“先生让等,便等,哪里来许多的话说?平rì里告诉你们,说先生让咱们按着每天cāo练,那几个总是抱怨这个抱怨那个耍滑头的,现在何处?”
那几个,自然是没在乱军之中了,或者没死,却也是不知所踪。
所谓cāo练,不外就是把每个动作拆分开,硬生生练得如同上茅厕要脱裤子一般,一听口令便做动作。这幸存下来的几人,平rì老实跟着郝秋cāo练小队战术习惯了,上了战场,就算兵败,也依旧结成小小战阵,退而不乱;那几个整天报病、有事,找机会偷懒的,跟不上节奏,就是想跟上,郝秋平rì演练的小队战术,也没他们位置,哪知道站那里?不是被杀,就是被冲散。
几个军士听着,却也纷纷点头,其实郝秋说的,也并不见得就多有逻辑、多有道理,更多的是因为这段时间的cāo练,服从郝秋的命令已成为习惯。
这时却便听着远处有马蹄声,在外边放哨地二狗奔了入内,对郝秋说道:“小旗,有好几匹马来,看着有七八人!”郝秋听着讯报不觉脸上一松,其实他也是等得烦躁至极,那些军士的疑问,何尝不是他的疑问?
听着七八匹马过来,他心想大约便是先生派来接应的人了。
但他却又害怕,若不是先生派来的人呢?自己到底还要等多久?这几rì,零星人马也来回有过几次了,每次他都是抱着希望,却每次都是失望。幸好,这时却就听着马蹄声在外面停下,有人高声喊道:“已是悬崖百丈冰!”
郝秋连忙答道:“犹有花枝俏。”
外面的人似乎好焦急,没等郝秋把“俏”字说将出来,便急急接着:“天生一个仙人洞!”
“商哦夫百出!”郝秋总算松了一口气。
出得去却见陈三混身血污,带着七八个兄弟,一见郝秋便对他说:“先生训示!”
郝秋下意识立正挺直了腰杆。
“将此人带到天津码头去,管家刘铁会在那里接手,然后你应按刘管家的安排去做,有没有问题?”陈三说得极急,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没有问题。”
“好,这八个兄弟也跟着你去,由你担任小旗,立刻出发。”陈三交代了到达的时间和地点,看着郝秋那伙人远去,马上就掉头拍马而来路奔去,他还有许多的事情要去办,土木堡之役对于大明来说,也许已成定局,接下便是京师保卫战的环节了。但对于丁一和他的这些弟子们而言,这一切,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身着锦衣卫衣袍的王振,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或许他已经认命,又或许这个曾经权倾大明的人,他在隐忍。
当瓦剌的赛刊王来见英宗时,丁一终于见识了一把什么心理素质。
还没等人家问话,英宗马上就开口问道:“你是也先么?你是伯颜帖木儿么?你是赛刊王么?你是大同王么?”他问得极为从容,似乎不是坐在沙场的土地上,而是在京师的龙椅上,接见来朝的使节一般。
丁一原先以为史书上的记载不太靠谱,哪可能你一个俘虏,这么说话的?但英宗却便真的这么问了,这话若是换作丁一来说,丁一感觉自己恐怕不吃上几箭也得捱上一顿毒打吧?这装逼也不是这么装的,二十万军队被人打到溃散,自己身边也就一杆旗,屁也没有了,还一番领导人风范——别说这年代的人没见识过萨达姆被吊死、卡大佐被暴菊的新闻,赵佶爷俩在五国城的非人待遇、李后主的下场,这总是史书上有吧?
这不由得让丁一在心中腹诽着:朱祁镇朱大哥朱大爷,你总不至于连靖康耻、李后主这都不知道吧?你有病就药不能停啊,找死也不是这么整啊!丁一打定主意,要是瓦剌人发作,他马上扔下英宗不管,找机会突围再说,身上还有几颗手榴弹,刚才喘息了一阵,只要有个机会,丁一自己想要溜掉,并不太难。
但偏偏英宗这么说出来,似乎就让人感觉顺理成章,感觉他这个人,就应当这么说话一样,而被一众jīng锐拱卫的赛刊王,似乎真的也就这么被唬住,虽然没有说话,却也抬手一揖作礼,然后才带着护卫离去了。
如果不是还有数百瓦剌骑兵围绕于旁,丁一这个时候很想对英宗说的,那就是:你这么能忽悠,你家里人知道吗?感觉这人不当皇帝,去做传销还是骗子,绝对也是大佬级人物啊,这诈骗犯,丁一当刑jǐng时过手真不少,英宗这表现,绝对是和国际刑jǐng合作的时节,丁一见识过那位顶级跨国诈骗集团首领的水准。
别看简单几句话,骗子,讲究的不是多能说,忽悠卖拐那玩意,也就居委会大妈管管,顶天城管一来,也就蔫了;骗子讲究的,也不是多有逻辑,又不是辩论大赛,编得逻辑再通顺,人辩不过你又怎么了?不信,就两个字,什么逻辑都白搭。
忽悠的最高境界,不外就是一个字:信。
别理会人说什么东西,他一说,被忽悠者就信了。
英宗无疑就是有这种天赋这种水平,就这么一句话,赛刊王就真被唬住,临了还冲他作揖行了礼。
丁一回头过去,上下打量了英宗一番,脸上是不由自主露出钦佩神sè,真的不服气都不行。坐在丁一身后的英宗,似乎看出丁一的震撼,无心呓语一般说道:“人只看他金榜题名,却不见伊悬梁刺股十年含窗……”
丁一听着,可劲咬着嘴里的肉才没当场笑喷出来,这说的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么?但回心一想,还真别说,当皇帝的,这帝王心术还真是从娃娃捉起,帝王心术这玩意,不就是忽悠么?玩儿得好的,亭长刘邦、和尚朱重八,玩得不好,忽悠不住的,别老提赵佶这倒霉爷俩了,宋太祖赵匡胤不也是么?一条棍棒打遍天下军州又如何?不就被自己弟弟把龙椅忽悠去了么?
英宗突然又说道:“朕渴了。”依然极有气度,让人听着便感觉想把水袋递过去给他一样的。不能说威压还是什么上位者气场,反正就是亲切可信,你手上有一杯水,不分他一半就象自己瞬间自私渺小成沙粒。
不过丁一可不惯着他,多少诈骗犯从他手上经过的?要说能跟英宗这么忽悠,丁一自觉是弄不来,但至少对这玩意丁一是有抵抗力的,回头甩了英宗一个白眼:“那少说点话,留些唾液好润喉。”当然丁一压低了声音没让那些瓦剌人听见,多少给英宗留点面子。
英宗听着,愣了一愣,但却也没有暴怒或是戟指丁一发作,只是点了点头,再不说话。
这时远处又有几骑奔来,驰近了便有两个胡人滚鞍下马拔开那些瓦剌骑兵挤到跟前来。
丁一站了起来拔起身前长刀沉声道:“止步。”这关节,由不得丁一不动弹,他很清楚自己在英宗这个诈骗团伙之中的应该扮演的角sè,所以这场面还是得给身后这位撑起来的。那几个瓦剌人脸上有些愠sè,不过无闲跟丁一计较,只是说道:“那颜叫你们过去!”
这英宗没有开口,丁一倒是又对这位朱某人高看了几分。
忽悠也讲层次,能卖拐的,不见得能卖千年虫解药,能卖千年虫解药的,不见得能**特币……试试忽悠着把比特币卖给小区保安?人不懂那么多高深的专业词汇,第一反应就你丫是骗子!
英宗明显对自己的水平定位是很准确的,看见赛刊王那架势,知道是大人物,他能吃得住,所以他便开口,对着几个传话的军汉,他很识相,这些大老粗就不是他忽悠的对象,所以他很听话地站了起来,便要依言前行,他知道自己的舞台不是这里。
“你过来。”但丁一却就不干,指着刚才被他干倒的那个十夫长,“你是一个勇士,一个勇士的命,我觉得至少值两匹马,而不仅仅是这袋马nǎi酒!草原上的男儿,苍狼的子孙,我说得对不对?”
崇拜强者,绝对是古今中外任何一支军队都通用的法则,这些厮杀人儿,还真就吃丁一这套,那十夫长老老实实牵了两匹马过来,却不服气地咕噜着说道:“若比shè雕,你可赢不了我!”
“你还有马吗?”丁一望着那十夫长,对他问道,“若再输了,你打算走回草原?”
那十夫长一时语塞,倒是边上他的同伴轰然大笑起来,纷纷冲那十夫长叫嚣着道:“跟他比,若是输了,我借你一匹马!”、“他娘的我就不信,厮杀落了下风,箭术还能让这明人压过一头!”
“你们那颜等着呢,你把马备好,下回找你。”丁一当然不可能在这里装逼拉仇恨,只不过这种厮杀人儿的xìng子,丁一太清楚了,可以输,可以败,一旦认怂,没人看得起你。那十夫长也是听着也先亲信的话,便也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于是丁一骑在马上便擎着明字战旗,一路向瓦剌人的大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