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的赏赐仍旧没有下来,只是和天然呆出去疯了几天之后,于谦就派那老仆来寻他,每天下午又要去国子监被学霸折磨。忙得连轴转的李贤抽空过来了一趟,跟他说没事过去陪陪李家老太太,说是反正丁某人闲着;而当天晚上商辂的管家却过来找丁一,说是商府有下人跟人借了印子钱,也就是高利贷,放印子钱的后台是勋贵圈子里的,这管家想帮也帮不了,便来寻丁一设法。
“这事,你不去求你家老爷?二兄现时看来灸手可热的,要是这下人真跟你说的一样,为了给他父亲买棺木才借的印子钱,又是平rì里忠厚老实的,也就你家老爷一个眼sè的事?”丁一感觉有点奇怪,怎么这事也会找到他头上来?
那管家说是商辂吩咐的,府里有什么事解决不了的,除非亲人生病之类的大事,否则不许去烦他,全来找丁一解决。商辂近来官运畅通,升了学士没多久,就又升左chūn坊大学士了,也就是内阁学士——若要好理解一些,那就是相当于千百年后的英国总理大臣的助理了。
丁一听着虽不好一口回绝,未免觉得憋屈,这叫什么事?他叫那管事候着,当下骑了马就往午门去了。内阁的公事房,就在午门右侧入了会极门,靠近文华殿的地方。一路上丁一憋一肚子气,准备谁敢阻他,就掏出还没移交的安全局大使牌,全拘去问话,敢不去就揍上一顿解气好了。
谁知道不论哪个门的守兵,一见他都拼命挺起腰杆努力做出威武模样,有不少人,不是几个,是许多守兵看着他口里便称道:“丁奉议威武!”甚至有个狂热者,还能眼含泪光尽是崇拜的神sè。
丁一所能做的,也只能缓下步子,摆出一副汉官威仪。回上一句:“大明威武!”感觉跟在阅兵也似的,碰着那眼含泪光的,丁一还不得不走过去,捏捏人家的衣袍,叹上一句,“甚薄啊,艰难之秋,我辈当同舟共济,为大明之崛起,须多忍耐啊!”或是擂擂那士卒胸膛。赞上一句。“好。真壮士哉!”那些兵卒无不眼中崇拜之sè愈烈。
这不是他丁如晋要装逼,而是他先从敌营救出上皇,又在京师保卫留下诸多传说,最后还在军阵之前。以希腊火烧了数千瓦剌铁骑,对于行伍中人来说,丁一就和后世的天皇巨星一样,极被推崇,追星的真不见得有什么出奇,不追星的才出奇。
大伙都这样个表情,他丁如晋又能怎么样?当这样守卫如空气一般么?他骨子里的军人烙印是抹之不去的,深知这种情况下,也只能这么应对了。短短一节路。行得丁一苦不堪言,只觉脸部肌肉都僵化得如同面具了。
好不容易把商辂逮着了,刚说他府上管家来金鱼胡同,商辂就不耐烦地说道:“就你闲着,自然你去应付了。”丁一还待再说。商辂就低头开始弄公文,嘴里却是说道,“来看为兄,也不知道捎点汤水……”
丁一无语以对,因为看着于谦远远行了过来,只好辞了去,回去老老实实去帮那商辂的下人摆平那印子钱的事。这年头,人情味要比千百年后浓上许多,别说换了兰谱的兄弟,就是关系略近些的同科举人、进士出身的官场同僚,如果某人身故之后家道败落,子女去投奔父亲做官的同年,一般都会收留的。
所以商辂当丁一自己兄弟来差遣,实在丁某人也是无法。
谁叫他叫嚷着要辞官?
的确就是他最有闲。
不过,唯一教丁某人开心的,就是他的赏赐没有下来,这也是他每天老老实实去国子监受折磨的动力了。这年代宗室是不允许科举的,要到万历年才允许镇国将军以下的宗室去科举,然后渐渐放开限制,去到崇祯年那自不必说。
但现时这年头,有公、侯、伯的爵位者,直至此时无有人去参加科举的例子。
若是祖荫的爵位,家道败落倒也罢了。
可要是这新鲜出炉封的爵位,去与寒士一同科举,这对于寒士出身的考生,根本就不公平,完全不符合科举取士的根本原因。勋贵有勋贵的晋身门路,这玩意不可能捞过边界去的。
若是丁一赏赐下来,再怎么寡薄,一个伯爵是不会少的了。如是朝中王直、陈循这些大佬肯为他说上句话,封侯,事实上没什么悬念。但封了侯,也就不可能再去科举,那就意味着永远断了入主中枢的路子,至少在这年代,首辅之类的,内阁学士之类,不要想了。
辞官再辞爵么?行不行?行!丁某人要当圣人嘛,那就得准备好得过于谦于大人一样的rì子、死后只有几两银子的生活。要不然你要当圣人,别人逮着你掉粒米没吃,都能说上一通,然后推出人面兽心、表里不一等等。
当然,对于丁一来说,更重要的是:科举的籍口没有了。
那他怎么回容城爬科技树?
所以没有赏赐下来,对于丁一来说,也就是最好的赏赐。
至于摆平商府那下人的事,其实对丁一来说,也不怎么艰难,连刘铁都不用去,直接让新收的弟子王越,持了丁一信物跑上一趟,这事就算了结。
倒是这rì晚上,金鱼胡同里却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说来却也是丁一的旧识:刑天。
如铁塔一样的刑天看着丁一许久,方才开口道:“你比我强。”
大明江湖排名前十的刑天,这种肯定的话,此时已经不能让丁一有什么成就感了。
再怎么排名前十,再怎么功夫过人,也是江湖人。
丁一现在是五品高官,十九岁的五品高官,绝对不会因为一个江湖人——别说是前十,哪怕是江湖第一好汉的赞许,也不可能让他有什么动容的。这也是一个层次的问题,不在一个层次上,谈不上有什么强弱。
丁一只是淡然笑了笑,对刑天说道:“这茶不错,不妨试试。”
“某来此,不是为了喝茶的。”刑天沉声说道,脸上却有着一种求战的。
但丁一就算喜欢再杀人,也不会去跟他战。
所以他仍是淡淡地笑道:“这桂花糕厨子学了许久,学生试着,似乎不错……”
“某来此,也不是为了吃食。”刑天一下子站了起来,巨大的体魄,如山一般连烛火的光亮也被遮掩得黯淡了许多,却是对着丁一说道,“京师的江湖,不是你一句话就可以决定的事。”似乎刑天觉得还不够说服力,又加了一句,“便是老公爷在时,也不能一言而决!”
老公爷,指的自然就是英国公张辅了。
丁一却便笑了起来。
“你可知道倚红楼背后的老板是谁?你可知道天仙赌坊每旬的收益是交到哪里去?你可知道……”刑天不住地逼问着丁一,同时也是在向他揭示着,这天子脚下,京师的江湖,到底水有多深。
丁一放下茶碗,打断了刑天的话:“学生可以任由刑兄说下去的。”
“你不想听?还是你已知道?”刑天有点惊讶于丁一的态度。
“不,我想听。”丁一无声地笑了笑,却是说道,“只是刑兄若愿意将这些藏污匿垢的幕后老板供出来,学生也好寻他们问话,看看是否有人为了自家利益,通敌卖国。刑兄若有兴致,便慢慢说下去就是。”
刑天的脸sè一下子变得极难看,他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这话题。丁一的态度很明显:那就是你敢说谁是京师江湖的后台,我就敢去搞他,说一个搞一个,你有本事就报菜名嘛,罪名都给安好,通敌卖国。
这时节别说刑天,或是京师江湖后面的后台老板,就是景帝和于谦都不敢太过折腾丁一,除非横下心来,给他套个“莫须有”的罪名。问题是岳飞那时节,终究没迎回两帝;丁一可是把英宗迎回来了啊。要给他套“莫须有”,至少决心当圣人的于谦是肯定不干的,后世得给人怎么骂啊!也就是说且不论是否有这意愿,只说可能xìng——连皇帝和大司马都暂时不敢把丁一往死里整。
刑天他们又能怎么样?
官场上构陷让丁一丢官么?人家本来就要辞官的,弄,丁一大约会觉得,能免了每天下午国子监的折磨,是件极快乐的事。而且按丁某人现时的声望,就算他辞了官或被罢了官,他要光天化rì把谁当街打死了,只要品级不是太过,然后丢一句:“此僚卖国通敌!”三司会审结果怎么样不说,京师里的百姓和军兵,恐怕至少七成是相信被丁一干掉的家伙是jiān臣,余下那三chéng rén里,大约就是死者利益关系链里的人物,多数也敢攻击得丁一的行为不合律法。
所以刑天不知道怎么往下接啊,丁一这厮,是连街边小混混敢向他动刀,他就能下得了手,无下限的家伙啊!别指望这厮会顾虑什么格调或是身份了。如果说丁一还有什么底线,那就是别冲他动刀,只是不冲他动刀,他终究是不会杀人。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刑天想了半晌,终于憋出这么一句来,“便是老公爷当年,人臣极品,也仍是江湖事江湖了,你终究是不能坏了这规矩!”他说得斩钉截铁,但事实上,高大如山的刑天,却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丁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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