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不是什么官府势力,丁一救人,被救者为他赴死,绝对是江湖道义。
“你服气么?”杜子腾微笑着问那汉子。
那厮咬牙对视半晌,真是搜肠刮肚也打不出茬来,只好点头道:“服气,只是……”
没有等他说完,杜子腾手往下一挥:“杀。”
五根长矛同时捅出,透xiōng而过。
那汉子睁圆着眼,剧痛之间倒是硬朗,咬牙看着自己的血慢慢从那矛杆渗出,长矛抽出,那破碎的内脏从洞孔中喷溅出鲜血出来,那汉子颈椎如失去支撑,头一垂,身体也软倒在地,抽搐着,不几息,就无了声息。
江湖汉子虽说刀口tiǎn血,但不是血海深仇的话,谁会动不动就去杀人?这是一个有衙门的天下,不是评书话本里的天下。杀了人,官府是要缉捕的,华夏人自古就有传统,不到非不得已,是不愿离乡背井,一旦上了缉捕文书,那就得跑了;而且死者也有亲友旧故。
一般是不会下死手杀人的,因为亲友旧故这四字太可怕。
千百年的人,大约是很难理解所谓亲友旧故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关系到一件事,就是血亲复仇!
里面就写着:“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交游之仇不同国”这就是说,刚才被杜子腾下令杀了的江湖汉子,他的儿子是不能和杜子腾生活在同一天空下的,一定要来杀掉杜子腾才可以;他的兄弟是要随时提着兵器,准备见着杜子腾就弄死他来报仇;他的好友,注意,好友也不能跟杜子腾生活在同一个国家,要不杀了他,要不追杀到杜子腾逃离大明。
而也说,“不复仇,非子也。”甚至“父不受诛,子复仇可也”就是父亲冤死。儿子向君主复仇是可以的。这都是儒家的经典,提倡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儒家,提出可以向君主复仇。
可见血亲复仇是多么可怕的一个概念。
当然明朝律承唐宋律法,没有太过放纵这种血亲复仇的行为,但除了有司判定有罪被正法的之外,却也规定:如果祖父或父亲被杀,做儿孙的,当场把对方杀掉是合法的,无罪;如果事后再去杀掉对方复仇,杖六十。
而一般来说。只要是血亲复仇。这六十杖是会很有艺术xìng的。
平头百姓倒也罢了。这江湖汉子,有的是大碗喝酒大块吃内的兄弟朋友。
这可不是那些混混啊!这是有资格来推选北直隶江湖盟主的好汉啊。
杜子腾居然就这么把他杀了?他就不怕人来报仇?
“诸位兄弟来得京师,为兄招呼不周,有愧啊。海涵。”杜子腾接着又把方才的话重新说了一次。这一次,没有人再开口咒骂丁一了,长矛锋利的刃,总归是要比xiōng膛更硬,挨上一两刀挣个面子,对于江湖汉子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但论到生死,终究是比面子要重。
刘铁挤了过来,却是对杜子腾笑道:“展之。你对一群死人说什么话?你脑子不太好使么?行了,把这堆尸体埋了便是,差不多咱们也该下山去了。”那被缚于地上的江湖群豪听着不禁sè变,如果方才还没杀人之前,刘铁这么说。很可能会有不少人大叫:有种你就把爷爷杀了!
但现在没有,没有谁去喊叫,谁都不再怀疑,这些人敢杀人。
“师兄,他们是活人,哪能随便埋了?”杜子腾微笑着回应。
刘铁搔搔头发冷哼了一声道:“是么?我看来来去去都是你一个人在说话啊,活人谁他娘的不会吭声?好了,这里是你主事,你看着办,你说活人就活人,不过手脚利索点,我看啊,还是埋了痛快。”
当杜子腾第三次说出:“诸位兄弟来得京师……”
“小弟拜见哥哥!哪里敢怪哥哥,都是小弟千般不是!”、“俺他娘的不干人事,却是见了哥哥,才晓得了道理!”不一而众,个中也有一两个昂着头,杜子腾笑着点了点头,萧逸把那几个自认好汉的提溜了出来。
给那些江湖汉子松了绑,杜子腾便点起名来,一十五帮派,一个不漏:“白龙帮的郝二狗、吴有财、钱大发、赵三多,出来。”他叫的是本名,不是这些汉子在江湖上厮混报的名字,然后便从那几个昂着头的人里,踹翻了一个,对白龙帮四人说道,“一人一刀。”
那几个昂着头的汉子死得通透之后,余下六十几个帮派汉子,蹲在那里,苦着脸,连交头接耳都不敢。
丁某人此时也携着天然呆把那破庙来回转了两圈,便信步走了过来,冲着六十余人说道:“诸位来京师,是为了约见学生?”
这些人学jīng了,看着那要活埋他们的刘铁就一副狗tuǐ子模样shì候在丁一身旁,生怕答慢了,刘铁又要把他们当成死人,连忙纷纷开口:“是啊!我等就是为了见丁大侠一面!”、“便是为见丁大侠一面!”、“小的仰幕丁大侠啊!”
丁一笑着抬起手,示意他们住口:“现时见着了,大家伙没事回去,要是盘缠有难处的,只管说,好么?学生实在不耐风寒,便先辞了,诸位,一路顺风啊。”
这就是丁一的雪夜之约。
正如他所说,到了今时今rì,他还要提刀,已经和没有刀,是没什么区别了。
在回去的路上,刑天突然开口道:“你便不怕,他们之中,有几个热血的汉子,潜回京师刺杀你?有千rì做贼的,却没千rì防贼的道理。何必做得那么绝?”他是真真切切看到了当官的好处,他自是不希望丁一死,丁一不死,他尽心给丁一办事,他那幼弟的前途自然就有了着落。
“北直隶的热血汉子,此时都在团营之中。”丁一在马上,不慌不忙地跟刑天这么说道。
他真的一点也不担心什么刺杀。
不是大明没有热血的男儿,不是江湖没有义薄云天的汉子。
而是这样的人,在国家板dàng的时刻,在京师将破的时间里,在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京师保卫战中,他们在哪里?要知道瓦剌入侵,这可不是什么“国家兴亡,食肉者谋之”不是一家一姓的政权更迭,一旦瓦剌入侵,汉人就会重新成为méng古人的奴隶。
这等不畏死的、有血xìng的汉子,必定早已投入那些招募军卒的官员手下,加入到团营之中。京师二十二万军队里,有的便是这样的热血汉子!
至于石景山上的江湖人,血到底在何时是热的?
是在抗击外敌、舍生忘死之时热血沸腾,还是在两村争水斗殴之际,才敢亮出铡刀?
是在面对瓦剌鞑子仗刀冲杀、斩旗杀将之时奋不顾身,还是向青楼的校书、相公、liáo倒处的苦命女人,勒索她们的卖笑卖肉银子时,才有勇气?
是勇于将méng古人赶回草原,还是能于将输尽了身家的绝望赌客扔出赌坊,以免他在赌坊里寻事或自杀呢?
江湖人?
丁一冷笑了一声,对刑天道:“若不是给你面子,你觉得我有必要去?若不是在西直门,看着你跟在孙都督后面冲杀,你觉得我有必要给你面子?”刑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如同吐出了心中许多的隔膜。
一路上,刑天再也没有开口去提起北直隶江湖的任何一个话题。
世上没有那么多出乎意料的事,一旬之后,第一批钱银就交了上来,是补交上个月的银子。而有京师多了好几家行会,有青楼的,有赌彩的,有车马铺的,有苦力的……而稍有点名头,能被人称得上一声哥哥的地痞,若是正当青壮之年,似乎几rì之间,就从京师里消失了一般。
其实他们并没有消失,只是能大约有点名号的,全都进了行会做事。分了一套黑衣,一根短棍,由那丁一从敌营救出的七百壮士里的老兵带着巡街。而他们在国土安全局衙门的名册,自然是不可能存在的,在行会的名册,则就录为护院等等,每月有一份津贴领取。
这些混混倒是乐意,俗话说得好,有头发,谁愿意做癞痢?他们又不是朱虎李青这些大佬,真弄到银子,到了他们手上也不见得便有多少;他们也不是最下层挣扎着的那些人,无武无勇无力无心。入了行会,上头又有国土安全局衙门罩着,每月银子拿下去,也不见得比平时少,有什么不乐意?
朱虎、李青那些人,刘铁过去就给他们传了一句话:“以后有事,便寻行会里的护院去办。当然,若是要图谋不轨卖国的人,大约会sī蓄死士。”那些大佬自然不愿意,但现在已不是他们愿意与否的问题,手下能打的,全让丁一搜罗去了,不这么办,又怎么办?
于是京师的许多械斗,便成了民兵组织的定期小规模班排级别军事演习。
各家的勋贵、官员,自然对此是极为不满的。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