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把脸弄得跟猴子一样了。”丁一请那两个姑娘坐下,她们倒是连道不敢。大户人家倒罢了,一般百姓家里女孩子通常有客人来都不上桌的,丁一也不强求,却对她们说道,“掌柜的去寻你们来说我写的这本子,指望的就是你们看上去纯朴、老实,而跟要抖出来的包裹,正是一个鲜明的对比,你们把自己弄得这么重的风尘味,对自己不好,对四海楼不好,对这相声也是不好的,可明白?”
那两个女孩连忙点头,毕竟这本子是丁一写的,就凭这一点她们也知道丁一如果开口,很可能她们就会丢了这差事。连忙跟丁一保证,以后就跟先前卖菜一般的装束。丁一点头教她们自去,又和王毅闲话了两句,看着rì头教他不必起来送,自己也就起身往国子监去受虐了。
“就这么放他走?”四海楼的二楼上,一胖一瘦的两个食客又在对饮,那个胖子显得有些着急,对那瘦子说道,“老七,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汉jiān怎么了?汉jiān的钱就不是钱啊?咱们收了钱,就办事,从战国到现在,一路都这样。你别折腾那点小心思,想拖到这事办不了,然后上面把钱退回去是?”
再拖下去,那些去兵营练兵的少年还有教习就回书院了,丁一不太可能再这么单骑匹马出门;再过几天明威将军丁如玉就回京,到时看着丁一这边人手紧缺,必会调派一队人马供他使用;再过些rì子,也许容城那边的书院就会派多一批教习,领着另外一些弟子过来了……
瘦子沉默地喝着酒,沉默地吃菜。始终没有开口。
胖子唉了一声道:“听哥哥一句劝,咱们啊,就跟这小二没什么区别。别管人家怎么来的银子,也别管是采花贼还是道上开扒的,只要人有银子,进了这四海楼,就得老实侍候着。”
“也不见得,小二哥看见谁不爽的话,指不准上菜前就会往菜里吐口水。”瘦子淡淡地开口,但马上却笑起来。点头道,“你说得对,咱们就是跟小二没区别,所以咱们也可以看见不顺眼的客人,就往里吐点口水。”
胖子被他吓到了。一把扯住他的手,低声说道:“老七你别发疯!咱们可不比江湖门派。做差了事。还有被逐出师门这一说,你要弄出差错……”
“放心,六哥,我还没活腻。”瘦子虽然跟这胖子不太对付,但还是看得出胖子对他的关心来,拍了拍胖子的手。对他说道:“办了这事,那汉jiān就不是雇主了,我去一趟草原,把他结果了。岳爷爷庙前还跪着秦桧呢。丁容城这等大英雄,也得有个jiān臣殉葬才合适。”
“唉,大英雄,死得早,霍骠姚也好,岳武穆也好,都不长命啊。”胖子摇了摇头,叹息着道,“我们还是他娘的老老实实过自己的小rì子好了,你办完这桩事之后,要去干什么哥不管你,不过要答应我,活着回来。”
瘦子想了许久,点道:“好。”
他们都没有去考虑,这件事办不办得成。
这不是狂妄,正如胖子所说的,从战国到现在,他们一直在办这样的事,所谓专业,莫过于此,若连这点自信都没有,他们也就对不起这传承了。
南京国子监里,邢宽倒是对丁一极为满意,有着千百年后大学教育的写作基础和阅读量、知识面,又在京师被那些学霸轮番虐了这么久,到了南京邢宽手里,丁一的文章已经颇为看得过去。
“破题倒是难不倒如晋,才思敏捷果不虚传。“邢宽看着挥笔的丁一,对着边上的张和笑嘻嘻地说道,“能不能中状元不好说满,但上榜应是等闲事;依学生看来,秋闱这个解元,如晋应该争一争。节之,你以为如何?”
张和放下茶杯,点了点头却问道:“为何中不中状元不好说?”似乎他对丁一的信心,要比邢宽还更足,“只教打听得主考是谁,喜欢什么文风,厌恶什么文风,教如晋别去触那主考的霉头就是,他现在什么文风写不出来?唯一所欠的,不过就是好用风月典,这不好,只把这一点改了,应该就无他。”
制艺是代圣人立言,也就是风花雪月的典故,正常来说是不用的,这年头还没有后来那么变态,用都不能用。但正常是不会这么弄的,毕竟弄些诸如狸猫换太子、还是包龙图怒铡陈世美之类,这些民间流传不见于史的典故,用在代圣人立言的文章时,明显也是不太着调的。
邢宽看着在做卷的丁一,笑着摇头道:“节之,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天下英才济济,虽说如晋颇有天赋,但毕竟这等事,安能尽在掌握?你我当年放榜之前,又安教说必中榜首么?”
谁知张和**回了一句:“彼目眚么?”这话的意思,就是丁如晋他眼睛有毛病吗?
邢宽被呛得不知道怎么回他。
看来这就是张和的心结啊,毕竟他就是因为一只眼睛有问题,才把到手的状元丢失了。
“如晋五官端正,又无残疾,凭什么,丁如晋就中不了状元?”张和说得xìng起,脸上肌肉颇有点扭曲,“不知用夫前辈当年如何,学生安有如晋此时敏捷?彼做十题花费的时辰,当年学生也不过最多做出两题。”
这一点邢宽听着,也不禁点头道:“宽也然,确不若如晋这般下笔如有神。”
“两位,学生答毕。”丁一写完又查了一回,便起身将卷子递了上去。
邢宽接过去看,张和却一把握着丁一的手叮嘱道:“切记,该缺笔要缺笔,反正你笔下快,拿不准的典,便不要用它。”
丁一苦笑道:“节之前辈,这状元哪是这么好考的……”
没等他说完却就听张和沉声道:“若如晋不得状元,朝中尽是jiān邪!”
丁一和邢宽都暗暗摇头,这位当年因为眼疾被夺了状元,真是一辈子的心结,当时连官都不愿做了啊,哪怕到了现在,那怨气真是冲天啊。
不过倒也可以看出,张和对于丁一的文章,是极为认可的,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一些话丁一实在是无法跟张和说白了,就算丁某人文章真是看得过去,景帝会取丁一为状元么?或者说,丁一愿意被取为状元么?取为状元当然就是入翰林院,然后就是庶吉士学习政务,如果丁某的样子让景帝不讨厌的话,就如商辂一样,挂个展书官之类的名目,学习处理政务,如果上手快,处理诸般事务老到,便会慢慢地当首辅苗子来培养。
丁一要是的有自己的空间和时间,可以爬科技树啊。
这样搞的话,恐怕到了景泰朝完结,丁一还被绑在京师动弹不得,便如商辂一般。
若只如此还罢了,过上两年,景帝要立自己儿子当太子,要废了英宗的儿子。丁一到时怎么表态?丁一就在京师啊,不反对的话,英宗出来以后,别说什么君臣之谊了,以丁一的处世原则来说,感觉朋友之间都交代不过去?反对的话,景帝的皇后都因为反对而被废了,别说其他人,太子易位这事,基本属于人挡杀人,神挡杀神的事了。再说涉及皇家立储,本就是朝臣的大忌。
但是状元啊,千古留名……幸好很快丁一就把这不合实际的想头抛之脑后,张和是偏激了,邢宽说的才是正理,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状元哪有这么好得的?
不过能得到邢宽和张和的肯定,这一rì从国子监出来,丁一的心情还是比起往时好了不少。骑到三山街,正是华灯初上,人来人往,丁一便下了骏马,和往常一样的把那四蹄踏雪牵在手里,缓步向书院行了过去。
半路上买了几块糕点准备晚上去跑步时,好让那些哨卫的少年,例如丁君玥之类的馋猫解解馋;又买了一捧茴香豆,装在油纸袋里,边走边吃,倒也是惬意。这四月的夜风,已无什么凉意,行了几步就觉有点闷热,丁一正在考虑要不要把长衫解下来,反正又没有人认得自己,也没什么不好意思。
却就听着前方有人尖叫道:“七叔你莫要来纠缠我们!我们姐妹上午卖菜,中午说书,到这时才得还家,便是要凑些钱给爹爹买药,哪里能借你?你说爹爹欠了你钱,我姐妹却不晓得,若是有字据,你自去告官就是!”
丁一听着这声音有点耳熟,便牵马行了过去,却就见三山街边上的小巷里,两个姑娘被一个男人拦住,那男人看着也是干惯了粗重活计的身板,借着边上灯笼的光,看得出他手上也尽是老茧,却在那里说道:“自然是有字据,只是三老不许我去告官!你们两个识相点把钱还我便罢,要不然,他娘的别怪七叔要你们好看!”
这时丁一借着巷边人家挂着的灯笼,却是认出了那两个姑娘,便是四海楼说相声的那对姐妹。丁一摇了摇头,清官难断家务事,他可是不打算去管的,连开口都懒得,就要牵马离开。这时就听见那男人闷声闷气地说道:“你们若是不还……十两银子,从你爹带着你们两个赔钱货来落户,借了整整半年,一点息也没给我,这事却就不算完……秦淮河那边有人看上你们姐妹,说是愿意出五十两银子……”
这个丁一就忍不下去了,逼良为娼,没遇见那是无法的事,碰见了,丁一却是不容这等事在自己眼前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