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这就是我们在城里的新家呀,一点也不大!”
杜若赏心悦目地站在江城蛇山脚下路局家属区单元楼的阳台上,眼下风物如画、玉缀珠连,万里长江翻滚着滔滔白浪玉带般的从眼前飘逸而过,巍巍江桥犹如彩虹似的横亘在宽阔的江面上,不远处翘角飞举的黄鹤楼仿佛是展翅欲飞的黄鹤玉立在黄鹤矶头,对岸碧瓦飞檐的晴川阁依稀是玉石雕就的明珠镶嵌在绿树葱茏的龟山岸边。!近些时杜若可谓是心想事成、梦幻成真,适逢共和国举办建国三十九周年大庆,为弘扬爱国敬业、诚信友善、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本着开创一流服务、树立一座丰碑、培养一批人才、造福一方百姓的企业文化精神,路局决定办一场画展、出一台晚会、搞一个联赛,调集一批具有歌舞天赋、球类特长、文艺功底的职工,为营造庆典欢乐详和的氛围出智出力、献技献艺。杜若众望所归地也出现在调动人员名单上。当杜若诚惶诚恐地站立在工区领导的办公室里,听着工区领导官腔十足地谈完话,杜若如立针毡地小声嘀咕一句,这回该不会又是借调吧?领导官气如虹地挥挥手,慷慨激昂地给个定心丸,这次路局拟集中全局的智力办大事,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打造路局优秀企业文化,增强全体职工的凝聚力、向心力,展示一线职工风采,彰显铁路运输品牌,以最优异的物质文明建设与精神文明建设成绩向国庆三十九周年献礼,同时为妥善解决所有参创人员的后顾之忧,切实保障所有参创人员的创作热情,路局不但为你们定岗、定编,还一次性为你们分房子、上户口。所以你千万不要辜负路局领导的期望哟,更不要辜负路局广大职工的期待,真正画出最美最优的画作,力争参加全国性美术联展,为路局争光,为国庆添彩!
杜若抑制不住喜悦的心情,屁颠屁颠地跑到镇上邮局,操起亭子间的电话就跟桑晨打国际长途。当杜若激动得语无伦次地刚说出调到城里了,电话那头就传来桑晨喜不自胜地一声哭泣,她说老天总算是开了眼了。总算是帮我们圆了一个梦,一家人总算是在江城安了家。杜若说房子也分了,就在长江大桥边的蛇山脚下,地段好得很呢,风景也好得很,进城就可以拿到钥匙,桑晨同样激动得语句紊乱地说那怕是鸽子笼也要,半辈子的苦心孤诣不就盼着这一天吗,这可是给咱们快要出生的孩子一个见面礼物。刚巧她正在办理休学手续,准备回国生完孩子后再来美国修完学业。杜若说还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工区鉴于他的情况,可以在城里上三个人的户口。桑晨赶紧清润一下一直带着哭腔的嗓音,想也没想就一迭声地说上若愚,快去把喜迅告诉红莲姐,若愚能落户城里也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杜若顾不得歇一口气。就连续乘车往县上赶去。近两年来,他始终牢记红莲的叮嘱,硬是没踏入县城半步。逢着节假日红莲带着若愚来工点团聚。他也只是将母子俩送往车站,而且她们总是早上来,晚上走,来去匆匆,次次仓促。从红莲口中,只知道她们住在城郊,街道边一栋三层楼房门前挂有“巴蜀绣品书画社”铜牌的便是。近一年来,他又焦头烂额地操心着桑晨的事,工点的房屋也是经常地锁着大门,有时来了上不了两天班又要去往乡下,就更是难得来一趟县城了。逢着小邪皮载着大堆小堆的生活用品来工点取图样,他们也只是应应景儿扯扯闲篇,聊聊书画社的事,只知道她们的生意越做越大了,准备整体迁往工业园区,准备置办十几台电脑绣花机扩大生产。只知道若愚上县城实验小学学前班了,专门聘请了一个看门卫的大爷天天来回接送。多少回,杜若说来家里看看愚儿,陪愚儿学习学习、做做游戏,却总是被红莲以这理由那理由拒绝,说愚儿长大了、懂事了,何必见面弄得哭哭啼啼的,在他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一道阴影。多少次,杜若说来县城瞧瞧书画社,看看有什么事情做一做,问问有什么需要帮一帮,却也是被红莲以这事由那事由推辞,说像这样藕断丝连,就已经对不起桑晨了,何必再招惹些是是非非,撺弄些烦烦恼恼,来打扰彼此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呢!
杜若不胜憾然,走一路叹一路,叹一路哀一路。临近中午时分,赶到实验小学门口,正赶上学生放学,瞧着临街的大门口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接学生的家长,街道上汽车、摩托车、三轮车停得满满当当。杜若心里更是哀叹命运的不公,一缕怨天尤人的苦笑浮在了嘴角,若愚眼看就快五岁了,他竟一次也没有像慈父相儿接送他去幼儿园,一次也没有像严父样儿接送他上下学,为人父的养育之责与教子的天伦之乐就这样在避嫌与忌讳中白白耗过。而最让他痛悔不已的是,四岁时就因为没人接送,结果在邻居帮忙接送的三轮车上,与同车小朋友打起架来,脸被人用指甲抠下了一大块,至于今还留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疤痕。
“爸爸,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上班吗,晨晨妈妈没有来呀?”杜若挨肩擦背地挤到校门口的大栅门前,远远地瞧见若愚正穿着一身的运动服在教学楼前的空地上排队,忍不住轻轻地喊了一声。若愚抬头望见,背起书包就要跑过来,然而刚迈出步又踅回身去,手指连连地指着老师,规规矩矩地排在队伍中央,待到老师领带着排好队,与个小朋友一左一右地走出校门,仍是循规蹈矩地不脱离半步,直到队列有模有样地走到街边,老师说声解散,这才一连声“爸爸、爸爸”地喊着,飞快扑入杜若的怀中。
杜若满腹烦扰为之一扫,喜不自禁地抱起若愚,笑得嘴巴都有点合不拢地连声说道。愚儿真乖,就要这样守纪律呀。要吃点什么吧,要买点什么吧?若愚顿时挺直身子,一脸孔严肃认真的神色,妈妈说,不能在校门口买东西吃,不卫生;不能在校门口买东西玩,不安全!这时看门卫的大爷推着三轮车走了过来,父子二人欢欢喜喜地坐上车,若愚缠磨着硬要坐在杜若的腿上。“爸爸,妈妈买了好大好大一片地,盖了好多好多厂房,招了好些好些阿姨,姑奶也去食堂管事了,一天到晚忙得滴溜溜转,我每天放学就在姑奶的食堂玩,我们要好晚好晚才回家呢!”
杜若一路打着嘴巴官司,一路指指点点地来到郊外工业园区。放眼望去,触目尽是兴业盈实的景象,就见沿着川鄂公路两旁已鳞次栉比地耸立起许多工业厂房,昔日山间偏僻瘠薄的庄稼地里也盖起了许多大市场。走到一处修建有门楼、岗亭的钢栅栏门前。若愚嘭地一声跳下车,到了,爸爸,慢点呀。杜若躬身走下三轮车。愚儿,你去喊妈妈呀,我就在这儿等。妈妈不是不让我们在县上见面吗,免得惹得她不高兴,要批评爸爸,还要批评愚儿呢!若愚哎地一声答应,就蹦蹦跳跳地进厂找妈妈去了。杜若满心悦服地站在门前,瞧厂区已整然有序地建设得初具规模了,一色的不绣钢围栏将高大的办公楼、宽阔的车间、矩形的库房围绕在一起,楼与楼之间用花木甬道相接,门与门两旁有花卉草兰点缀,大门边“巴蜀绣品书画有限公司”几个镏金大字更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少时,若愚就唧唧喳喳地拉着红莲出现在了厂门口。杜若瞧红莲着装优雅不失高贵,举止干练不失气度,一身珠辉玉丽的女老板装束,颈上挂着镶钻项链,胸前饰着翡翠胸花,左手腕戴着金光闪闪的坤表,右手腕戴着清光湛湛的手镯,衣饰也穿得仪态万方,浅绿色的羊绒衫上罩一件深绿色的羊绒外套,乌黑色的健美裤外套一条纯黑色的百褶裙,整个人显得十分地丰容靓饰、富贵骄人。杜若蓦觉脸上奇异地一热,一个自愧不如的念头钻入脑海,由不得进退首鼠地发起怵来。
“这是发的那一门子疯,走到了门上都不进屋,莫非要敲锣打鼓地迎接才行?”红莲话音未落,若愚一溜歪斜地冲过来,抓起杜若的手就往门里拉去,堪堪歪歪扭扭地拉到红莲身边,又生拉硬扯地攀住红莲的手,双脚直挺挺地吊在他们中间,非要滑一会儿冰。杜若心胸为之一爽,与红莲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就一左一右地推着若愚往食堂方向走去。
“咋样,还满意吧,要不各处去走走!”一家人语笑喧呼地走到食堂门口,隔老远红莲姑妈就眉欢眼笑地走出屋,边“稀客、稀客”地与杜若打着招呼,边连拽带拉地抱过若愚。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二楼雅间,红莲说小邪皮出门卖货去了,芬儿也到山里招工去了,公司扩大经营后急需人手,而山里会刺绣的女工、能雕花的木工、做油漆的漆工少之又少,不出大价钱根本就招不到人,恰好电视台前几天来拉赞助,给拍了个广告片,把公司的宗旨与愿景都介绍了出去,看这几天能不能招到人。
“万事开头难嘛,有个好的愿景,事业就成功了一半。不过看着你生意越做越大了,我打心眼里高兴;看着你活得越来越有脸面,日子越过越有盼头,我满脑门子光彩。这说明咱们过去的苦没有白吃,过去的梦没有白做,虽然咱们不能像常人一样享有家的天伦之乐,不能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不能在一个锅内盛饭吃。但有所失才有所得,有所不为才能有所为。否则能有模有样地创出这么一家公司,能有声有色地带领一帮子乡亲共同致富。老天爷已经很眷顾咱们啦!只唯愿你从此以后能把公司做大做强,把你喜爱的蜀绣艺术发扬光大,真正秉承蜀绣艺术的精髓,创新蜀乡发展之路,创作出更多艺术性、观赏性相统一,体现时代风采,展示地域文化特色的精品力作来!”杜若极力羁束着心头久久盘绕不去的失落感,愀然失态的脸上掠过几丝惆怅落寞的神色。
“这看来是要当甩手掌柜的了,话说得这么好听,是不是言不由衷。这可就错怪我们了。今年你动不动不在工点,我跟愚儿去了几次都见不到人。说来这公司也是阴错阳差给逼出来的。小邪皮婚事一直拖着未办,今年他母亲病重,想见见芬儿。小邪皮好说歹说,我也从旁劝合,两人终于在清明节前去了小邪皮的家,巧的是他台湾的叔公也回乡祭祖,乍猛地瞧小邪皮领回这么个天仙似的人儿,不由得老怀得慰、前愆尽失,竟像个老太爷似的立马要操持起两人的婚事。小邪皮已是走过九九八十一难的人了。再也不是胸无点墨却又好吹牛皮的山里养路工,一两句口惠而实不至的**汤再也激不起他满嘴跑舌头的得瑟相儿,一两副着三不着两的糊涂药再也招不出他飘飘然不知其在人间的恶俗样儿。他打趣老太爷,说他是事事蠢,芬儿是般般丑,丑则丑蠢则蠢意相投,似这般丑眷属,蠢配偶,只除天上有。丝毫也不客气地谢绝了老太爷。待母亲的病情好转,就跟芬儿回到了县上。一天,正是华灯初上的傍晚时分,门前忽然喇叭连连地响起嘀嘀汽车声。我出门一看,老太爷正带着小邪皮的母亲与芬儿的父母从汽车里出来。我急忙叫人去后院喊小邪皮与芬儿,并恭恭敬敬地将他们迎进了屋。原来小邪皮走后,老太爷越想越有愧。越有愧越觉得责任重大,如果在有生之年不能看到小邪皮结婚生子,他有何面目去见嘱咐他照顾家小赍恨而亡的哥哥。有何身份去觐葬在老坟堆里的列祖列宗。老太爷千思万想,百罪千过,在家里再也坐不住了,他急迫着急、火赶着火地联系上市台办要了辆车,带上小邪皮的母亲就上芬儿家求亲。而当他看到芬儿奶奶遗留下来的无数画作,从芬儿父母口中得知奶奶为了帮小邪皮度过难关,拿出了珍藏了几十年的黄金衣物,老太爷越发感到小邪皮是一跤跌到好人堆里去了,是稂不稂、莠不莠的浪子回头金不换,是可以托付后事、继承宗业的檠天架海栋梁材!”红莲饶有兴趣地说到这儿,笑意吟吟的脸颊掩饰不住地充满了诙谐调侃的神情,又禁不住趣语连连地说了下去。
“小邪皮见着老爷子,仍是那副客气有余、热情不足的冷漠劲儿,芬儿则又羞又气地拉着父母要回后院。两人年龄已老大不小的了,小邪皮总这么苦巴巴地盼着,芬儿总这么干巴巴地拖着,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极力主张大家都在堂屋里坐下,有话好好说话,有事好好商量。老太爷颇为感激地点头嘉许,慈祥的面目中带着几许使人敬畏的威严。他说他来有二个目的,一是在事业上看能不能帮小邪皮出点力,二是在婚事上看能不能帮小邪皮操点心,毕竟你们都是同过劫难、共过患难的朋友,理应互相帮助、互相提携、互相发财。小邪皮轻轻地用鼻子哼了一声:这可是搬起楼梯上天,高攀不得,我的事不用您管,过屠门而大嚼的事谁不会做,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口、瘸了我腿、折了我手,也是冤枉操的心!芬儿羞羞答答地低垂着头:要说婚事还早着呢,他下了岗,寄人篱下,四处敲着饭碗讨吃的,穷得丁当响,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结了婚住在哪儿呀?老太爷成竹在胸地扫视他们一眼:君子不耻人旧过,励之以德,善莫大焉。况且闾巷儿童走卒,往往多王侯将相,关键在于有没有志气改变人生,有没有勇气挑战命运。你们虽说现在困难点,还没脱贫,但走的路子是对的,只要有信心,有恒心,前途还是一片光明。但你们不能安于现状,不能赚了一点小钱就浅尝辄止,你们最好正正规规地注册一家公司,扎扎实实地把绣品当作一种产品来经营。杜画家的画作我看过,还是很有创意,很有文化底蕴的,莲老板的绣品我也看过,还是很有风骨,很有开拓精神的。你们一个管销售,尽心尽力,一个管生产,尽职尽责,所以你们这个团队是个很好的团队,算是做到了人尽其才,物尽其用。长此以往做下去,前程不可限量。但光有实力,光凭实干还不行,没有科学的经营和管理方式,没有先进的生产技术水平和工艺装备水平也不行,所以还要走出去,近距离的接触国外的先进技术,这样既开阔了视野,增长了见识,又学到了本领。更新了观念,以人之长,克己之短,既能汲取国内外的先进技术为我所用,又能借鉴世界上的科研成果来不断发展壮大自己。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就是这个意思,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说的也是这个道理。现在已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了,智能化管理与信息化管理已成为浩浩荡荡的时代潮流,国外工艺美术都采用了计算机辅助设计。制作工艺也大都使用了自动化控制程序。而你们的每一幅绣品,却还是停留在人工设计、手工操作的老一套上,即便刺绣技法独具匠心,工人技能十分高超。也必定会百密一疏,挂一漏万,甚至于差以毫厘,谬以千里。取一点成绩也是管见所及,创一点效益也是小巫见大巫,因为人脑总比不过电脑。手工总比不过机械。这就是你们的短处,这就是识见不广、眼界不宽的危害!
“其实我对你们也帮不上很大的忙,嘴说得流鲜血,还不知道你们听还是不听,但我可以在走出去这件事上尽一点绵薄之力,毕竟台湾社会富裕,科技昌明,是亚洲四小龙之一。你们若是愿意,以为我这老头子是一心一意地为你们好,再也不是铁打的肠子铜铸的心,我还可以在台北为你们联系一两家绣业公司,你们好好地考察一下,看能不能引进一个程序设计软件和几台电脑绣花机,最好是请绣品公司来人具体指导。如果你们同意,觉得我这老头子是在不遗余力地帮你们,是牵着肠子挂着肚地为你们操持,我还可以投一点钱,算是我给芬妹子的见面礼,或是给亲家的彩礼钱。这样你们就可以申办台资企业,在税收上可以享受很大一笔优惠,在征地拆迁与工商登记上也能享受很大一笔费用减免。怎么样,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哟,大家有钱赚,日子就能过得好些,房子、车子就能自然而然地赚到。对我来说,也算是响应了市台办的号召,为发展地方经济做出了贡献,这皆大欢喜的事儿,你们好好想一想呀!
“接下来,我陪老太爷在县直机关转了几天,边苦口婆心地给芬儿做工作。老太爷走的那天,正是峰耸芳菲锦、溪流翡翠川的辰光,我又将他们带到奶奶的坟茔,要小邪皮对着奶奶的坟头起誓,这一辈子错一次就不能再错了,日后一定要做个撑门立户、养家活口的男子汉。终于说得芬儿敛怨诚心地同意办婚事了,老太爷喜不自禁,直夸我有领导力,会办事,是个当经理的好材料,硬是帮他把多年来一直萦绕于怀的心事办落下了地。老太爷走后,我们就马不停蹄地着手开办公司,真的是打着台资企业的名号,一路都是绿灯,没过多久,地就征出来了,厂房就盖起来了,就形成了你今天所看到的这个规模!
“老太爷在台北也一点都不耽搁地联系绣业公司,在确立了引进意向后,又立即给我们买了去台北的飞机票,于是我毫不迟疑地就带着小邪皮与芬儿,登上了经由香港飞往台北的飞机。想来真是造化弄人,我一个大巴山区的妹子,读书没读成气,打工没打上气,仅仅机缘巧合,认识了你这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痴心汉,爱上了你这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拗种,从而走上了经商创业这条路,如今竟也成了商海里的成功人士,出门一掷千金地住酒店,出行一趟千金地坐飞机,风风光光地从事商务活动。一时间我心里百味杂陈,感慨丛生,假若没有你,这辈子我恐怕只能是甘贫守分地蹲在山里围着房前屋后转了,了不起打工赚点钱在镇上盖栋楼,将一双儿女送到镇上读书,就算是走出了大山,尽到了为人父母的责任。虽然跟着你,福没享上一天,好没图上半点,罪却遭了不少,难也过了不少,但甘瓜苦蒂,物不全美,生活从来就不是一帆风顺的,所以我打心眼里还是感激你的。丝毫也不后悔我们这一路走过来的苦难历程。虽然你从没有来过书画店,对店里的经营也从没有插过嘴,现在心思更不在这边,但这不正是我所希望的吗?拿得起,放得下,才是一个男子汉的磊落胸怀,你好,书画店就好,愚儿就好;你越来越有出息,书画店就越来越有前途。愚儿的人生就会是一片光明!我多吃点苦,受点罪,做你们的垫脚石,又何乐而不为呢!
“一出桃园机场,恰当碧水流暝光、青山笼暮云的傍晚时分。台北满眼是光的世界,灯的海洋,一座座闪烁着霓虹灯光的高楼宛如琼楼玉阁似的耸立在广袤的夜空里,一条条闪亮着汽车灯光的公路犹如璀璨银河般的流溢在苍茫的夜色中。我们在接机人员的陪同下,来到市里一家叫君悦的五星级酒店。老太爷与绣业公司的代表已早早地等候在了大厅里。当晚老太爷做东,先请我们登上世界第一高楼101百货大楼的观景台,观赏了台北的夜景,又请我们在附近的南海渔村吃了一顿地道的南海海鲜。饭后。小邪皮去往了老太爷家里,我和芬儿头一回住那么高级酒店,看看大屏幕电视,听听立体声音响。都兴奋得几乎一夜没合上眼睛。谈判十分顺利,我们一共签了引进十台绣花机的合同,绣品公司负责设备安装、调试。人员培训。这时老太爷找上我,说是趁着小邪皮与芬儿都在台北,找时间将他们婚礼给办了,这样小邪皮就可以正式认祖归宗,芬儿就可以上他们家祠堂拜祭,毕竟小邪皮的爷爷还葬在荣军墓园呢。我一想也没什么不对,台湾是礼仪之邦,特别讲究中国的古传统,家家都建有祭奠祖先的祠堂,芬儿上门磕磕头、敬敬香,也在情理之中。芬儿刚开始还有点忸怩,认死理儿,说破了天也不同意,但经不住我的循循劝导与小邪皮的苦苦央求。老太爷就在君悦酒店为他们举办了一场最豪华最浪漫的婚礼,所有仪式都由婚庆公司操办,专门请的电影演员担任司仪,婚车用的是见所未见的劳斯莱斯,酒店专门搭建了香槟塔、拱门,地上铺着红地毯,流光溢彩的烛台旁摆放着两棵翠叶青青的许愿树,空中飘浮着大少不一的心形气球,十几个衣饰一新的少男少女提着撒花篮不时地逐着新人抛撒着彩屑,老太爷的家人朋友全部到场,光喜宴就开出了上百桌。真是灯红酒绿、花团锦簇,不足以形容场面之奢华,急管繁弦、鼓乐喧天,不足以形容气氛之热烈。当晚,小邪皮与芬儿就住在了老太爷家里,一大早,老太爷就带着他俩去往了荣军墓园。回内地之前,老太爷又十分高兴地嘱咐我们去阿里山、日月潭走走,说来了台湾,不上阿里山,不算到台湾;到了台北,不下日月潭,不算到台北。于是我们兴冲冲的在一个微风斜燕影、绿柳乱莺声的日子,乘游览车来到了位于嘉义县的阿里山森林景区。还在游览车上,导游说阿里山有五大奇景,铁道、日出、云海、森林、晚霞。小邪皮噗哧一笑,这不是伸长了颈脖吹喇叭,唱的高调吗,如果这也算是奇景,那他就是从奇景窝里来的,在大巴山成天看的是日出晚霞,竟日望的是云海森林,都快成仙人了,真是少见多怪,拿把破扫帚说是拂尘,专门寻大陆客开心。芬儿恨不过,拧他一把,狗走千里忘不了吃屎,不说话,没人将你当哑巴卖了。导游抿嘴一乐,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不到阿里山,不知道台湾的美丽,不到阿里山,不知道台湾的神奇,阿里山真的是人间仙境,要不怎么说,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呢!等到我们乘上阿里山森林火车,没想到竟然像升仙似的,从海拨三十米的山脚升到海拨二千五百米的峰顶,火车一路穿山越岭、飞澜跨桥,穿过热带、亚热带、温带、寒带,四带景色迥异的森林区,沿途时而z字型地走在高耸入云的林木之间,时而螺旋式地攀升在幽邃深远的溪谷之上。漫山草木青翠,飞瀑漱玉,遍峦白云缭绕,巍峨磅礴,峻岭峭壁好像巨龙一样盘绕在绿浪排空的山巅。山中溪水泉池、深潭长涧镶嵌在丹崖翠谷里面,那景象如同一颗颗璀璨的珍珠散落在瑶池仙境。山间亭台寺阁、曲桥水榭倒映在清溪碧流之中,那景致恰似一条条素色的绢幅缀点着的斑斓形胜。一时恍若置身于自然博物馆,还真的有山从人面起,云向脚下生的飘飘欲仙感觉。
“我们在嘉义住了一晚上。在名扬四海的文化路夜市品尝了一番台湾风味小吃,第二天就去往了位于南投县的日月潭,站在环湖游览公路上放眼望去,日月潭就像镶嵌在绵绵群山间的一个巨大的碧玉盘,北半湖犹如一轮喷薄而出的圆日,南半湖宛似一弯清丽俊逸的新月。潭水碧蓝无垠,山峦葱翠倒映,形成一幅青山拥碧水,明潭抱绿珠的美丽景观。我们在湖边乘船去珠仔屿,舟行水中。一行人浑如直入万顷琉璃世界,满眼翠色浮空,波光粼粼,顿时有凭虚凌波,羽化登仙之感,小邪皮突然一声长叹:道白非真白,言红不若红。请君红白外,别眼看天工。如此良辰,如此美景。可惜杜画家不在,否则以他的慧眼才情,生花妙笔,必能画出一幅不虚此行的风景画来。为咱们这次台湾行添彩,岂不妙哉!谁说不是?芬儿也一声喟叹:杜大哥才学又高,人品又好,婚事上却总是磕磕碰碰的。这回桑小妹出了国,还不知道花不花心,若是出了蛹的蛾子飞了。只怕真会跟他画上的美人过一辈子!这说的什么话,这不是看三国流泪,替古人操心!我心下一阵怆然,几缕尴尬的笑容浮在了在脸上:俗话说,凭君情似桃潭水,难撼钱塘苏小心。说晨晨会花心,就像说日月潭的水会干涸一样,不可能的。小丫头在乡村中学那样艰苦的环境中守了两年,为的就是遂若哥哥的意,如若哥哥的愿,考上研究生,如今又称着若哥哥的心愿,合着若哥哥的心意,出了国,就更不会心向外生了。小丫头一门心思记挂在若哥哥身上,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罪,也死心塌地,他们是前世的欢喜冤家,拖着骨头拉着筋呢,不是一般人拆散得了!”
“莲儿,咋不请杜师傅坐呀,杜师傅一年半载地难得来一趟,我叫人炒了几个菜,你好好陪杜师傅喝点酒,一家人像这样有说有笑地聚在一起,真是难得呀!”红莲姑妈这时双手端着托盘,满面笑逐颜开地走了进来,若愚一手拎着酒瓶,一手拿着饮料咿咿呀呀地紧随其后,杜若俯身抱起若愚,两人前胸贴后背地挤在一张椅子上,红莲嬉笑不已地接过酒瓶,边跟杜若倒酒,边数落着若愚:“又喝饮料,这耳朵又成了扇风的,饮料里面尽是激素,喝多了跟你爸一样长胡子,看你班上的小朋友还跟不跟你玩!”遂拉开一张椅子,也坐在杜若的身边。一时别鹤孤鸾,言笑晏晏,满屋弥漫着很浓郁的家庭温馨气息。
“杜爸爸,你调回城里了,咋不回家住呀?”
随着门外响起一阵急骤的门铃声,杜若打开门,任燕正喘息吁吁地带着若虚站在房门口。杜若打声招呼,躬身欲抱过若虚,谁知正在客厅玩耍的若愚却一溜烟儿地跑过来,张开双臂拦在门前,双眼凶霸霸地瞪着若虚,“这是我家,是我爸爸,你认错了人,我不跟你玩!”
“愚儿,咋不懂礼貌呀,这是任妈妈跟若虚哥哥,快请她们进屋!”正在厨房忙碌的红莲闻声赶紧拉着桑晨跑了出来,边笑容笑貌地说任老师来了,边架起若愚的双臂,将他连劝带哄地提过门。
“弟弟,你不认识我,我可认得你,我叫若虚,你叫若愚,马上就要一起去铁小上学了,以后我们天天在一起好不好,天天在一起玩,天天在一起住,我在铁小可有好多好多一起玩的小朋友呢!”若虚一脸真诚地跨进门,大大方方地走到仍在撒气使性子的若愚面前,从随身携带的书包里掏出几本连环画塞在若愚的手上,“我们,这本书叫《比比扬历险记》,比比扬被魔鬼欺骗,换上了一个泥人的脑袋,遇了好多险,才将自己的脑袋换回,可好看了,要不要一起看!”
“哎哟,还是任老师教子有方,昨儿一路上,我还在担心,这小哥儿俩见面会不会吵架,愚儿气性大,自小恋父。对他爸爸依恋得不得了,这下可好,能玩到一起了,真叫人放心不少!”红莲松一口气,紧紧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放手让若愚半是好奇半是诧异地逐着若虚走进书房。桑晨边曼声低语地说燕姐姐好、快请进,边伸手接过任燕拎着的一塑料袋水果。
“可不是吗,自打你们说将愚儿转到城里铁小来上学,我就跟虚儿说,以后天天跟弟弟在一起。可得有个小哥哥的样儿,遇事多维护些弟弟,一家人在城里过日子,可是你杜爸爸一辈子的梦想,这回圆了你们的梦,也如了我的心愿,以后这种拉家带口小小不言的事情,我们就多操持一点,也不枉我们姐妹相交一场!”任燕落落大方地跨进门。像久别重逢的亲人逐个与众人打着招呼,几天前那种孤独苦闷、惆怅忧伤的情态全然不见了,满脸透露出不为己甚、不以己悲的爽朗豁达神情。
杜若记得,那是一天轻阴花俏立、微雨燕双飞的早半晌儿辰光。那时江城笼罩在一片水气氤氲的雨幕之中。雨点淅淅沥沥地飘洒起来,先如柳絮挂在鳞次栉比的屋檐上,再如棉绒铺在高楼林立的巷子间,接着就遮天盖地地行云布雨起来。漫天琼瑶从高空滚滚而下,江城骤然间只剩下一团雨霭茫茫的混沌。杜若带着桑晨乘出租车来到武昌东湖边上的省科委宿舍大院,瞧着挂有五星红旗的岗亭。插有玻璃碎屑的围墙,大门口进进出出的尽是锃光瓦亮的豪车,杜若由不得心生忐忑,赶快掏出一年多前任燕写给他的信件,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门前的保卫。保卫漫不经心地接过,态度生硬地将他拦在一边,然后语气决绝地说:没有这人,xx副厅长倒是在此住过,不过听说他的夫人一直住在乡下,哪来的城里夫人,这种滋事生端、招摇撞骗的事情,千万不能相信!杜若讪讪地拿回信件,困窘不堪地来回踱着步。桑晨急忙撑起雨伞将他拉到围墙边的林荫道上,仰着一脸孔惊奇而又疑惑的神情望着杜若:莫非燕姐没有结婚,不应该呀,她单位上的人说她早办理停薪留职了,她汉口的住家我们也找去了,该不会孤身一人南下打工去了吧,那若虚也应该在家呀!杜若百般难信地摇摇头,不详的预感顺着忧愁的绝壁往下滑,一直滑向深不见底的绝望之渊:真是一点也不让人省心,这么多年过去,还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小市民性子,生怕有什么不是落在我们这些乡下人眼里,才这般做鬼做怪!你也别一味埋怨她,鸡皮贴不到鹅身上,毕竟各人有各人的家中事,她不来打扰我们,宁可一个人扛着,也在情理之中,她不是将汉口的房子租出去了吗,有那房租,日子也差不到那里去,她该不会又搬到她父母家里去了吧,那年她弟弟不是说,厂子里正在盖福利房吗!桑晨颇为同情地叹一口气,微微有些怜惜的目光不错眼儿地注视在杜若的脸上,嘴角还浮现出一个善解人意的颜容。杜若顿如有所醒悟地点点头,心里一直悬浮着的忧虑与惧怕的石头落下地:那我们再去汉口看看,实在是找不到就算了,估计是做贵妇人的美梦破了,又不好意思走回头路,就一个人脚踩着刀尖儿死撑下去,那年回城后,宁可住铁路棚户区,菜市场上拣烂菜帮子吃,也不去山里找我们,跟这次有什么两样,不是一家人扯破了天也进不了一家门,只是你拖着个有孕的身子,这样来回东跑西颠的,吃得消吗?
两人顶风冒雨地来到汉口一元路口,天渐渐地明朗起来了,老租界临街的市面又开始喧嚷起熙熙攘攘的人潮,疾驰而过的有线电车声、震耳欲聋的摇滚音乐声直奔耳际。杜若一手撑着雨伞,一手搀着桑晨,刚刚走到弄道口,迎面就见若虚与几个小朋友在当院儿逐着篮球追逐嬉戏。杜若意想不到地发一声喊。若虚乍猛地一愣,慌里慌张地扭头一瞄又迅即扭过头去,在片时的错愕不知所措后,才满脸憋得通红地走近前来,“爸爸,杜爸爸,晨晨妈妈也来了!”
杜若暗自一叹,一缕前所未有的陌生感涌上心头,“若虚,这才几天不见,就变得生份了,妈妈教的吧,见面非得喊个杜字?”
“你别难为若虚,喊什么不喊什么虚儿自然心中有数!”桑晨收起雨伞,俯身瞧若虚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运动服,球鞋的鞋帮上还打着两个补丁,衣领也不显眼儿地露出几处缝补过的痕迹。桑晨心里一酸,没想到他娘儿俩过得如此艰难的困惑在脑海掀起缕波澜,想要冷着面孔讥讽几句的话语不觉变得很温柔很亲昵起来,“若虚,妈妈长年不在家呀,你怎么像个野孩子似的,下雨天也心心念念地只想着玩,你都上着小学一年级了,有什么事不会跟杜爸爸写信呀,犯得着这么胳膊肘儿往外头拐,再怎么说,你也是我们的干儿子,平时素日可不能这么见外呀!”
“妈妈在家,她没上班了,在家给人缝纫布袋子,每天要好晚才睡,累得连腰也快直不起来了。对街的房子,妈妈说是杜爸爸的,我们不能老是不劳而获地占着,人要凭自己的双手吃饭,所以我们才搬到外婆家里了!”若虚倍感委屈地抽抽鼻子,一直闪避着不敢视人的眼睛也开始湿润起来,语气中还带有几分不堪其苦的哽咽。
“你们不是说要搬到武昌去吗,怎么没搬呀,我们才刚还去武昌找了一趟,一家人好不容易走到一起,怎么还要分开过呀?”桑晨愈加怜惜,顺势牵起若虚蹭了一手泥巴的手掌,当先往弄道里走去。
“妈妈不愿意,妈妈说那人心眼坏,路子野,所有的坏事都干尽了,搬去也不见得有好日子过。那人倒是想我们搬,都跪在地上求了好几次,有回妈妈将家都搬到武昌了,又搬了回来,为这两人架也吵了,嘴也斗了,还差点儿动起了手,现在妈妈连那人的面也不愿见!”若虚畏畏缩缩地走几步,忽然轻轻挣脱桑晨的手,带着一脸孔慌促中有所期待的神情,“杜爸爸,你们家去吧,我去喊外公,他就在前面的马路边打药,多时就说要找你去,都是妈妈拦着没去成!”说完,就撒腿在道口一晃而过。(。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请到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