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幽州奔波的这几天里,周知裕是最忙碌的,除了参加每rì上午的节堂军议之外,还要抽出时间来拜访幽州权贵,到各大军头府上争取支持,往节度府各判官、参军、从事处打探消息,还要交好以前在大帅身边当亲卫时结识的那帮老弟兄,可谓马不停蹄,实在是辛苦得很。
好在这番辛苦终于没有白费,营州算是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自家的军阶也晋至四品明威将军,在大帅建立的河北行营中得掌一路大军,虽说是负责粮草的后军,但至少他周知裕已经越过了一州兵马使这道门槛,从今后,周家在幽州城内将获得与高、王、李、赵等大族并举的地位,成为各路军将仰视的豪门!一想到这里,以周知裕几十年历练出来的沉稳也不禁有些“道心不稳”。
回头看了看身后紧跟着的李诚中,周知裕相当满意。这个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军官,并没有因为独掌一方的骤然提拔就忘乎所以,始终坚定的保持与自己的步伐一致,在节堂外那么多军将面前毫不避讳的以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的派系立场,实在是难得之极。
二人上马缓行,周知裕看着沿街的民居坊巷,忽然有一种幽州即将在手的感觉。他不禁吓了一跳,连忙打消这份念头,转过头来看着李诚中,笑道:“自成,如今你也是一方将军、五品大员了。回想一年来,真是不易啊。去年魏州城下大败之后,咱们只剩下几百健卒,开赴平州的时候,又走了一大半,想起来,那会儿可真是要多窘迫就有窘迫……”
到了周知裕这个岁数,又登上了这么一个人人瞩目的高位,当然是喜欢在年轻人面前“追忆往昔”,追忆的除了往昔的辉煌外,恐怕跌落谷底的那段经历才是最喜欢提及的。李诚中见周知裕开始“追忆”,连忙凑趣道:“正是。当年卑职随将军去平州之时,身边只有八十来人,如今这些人都已经成为军官了,恐怕最低的都是伙长。”
周知裕的地位已经不是一州兵马使那么简单了,于是李诚中称呼的时候便由“周兵马使”改为了“周将军”。对这个时代官职已经有所熟悉的李诚中称呼起周知裕的时候也觉得很别扭,他决定找机会去问问张茂安,看看能不能通过监军使这边向朝廷进行疏通,给周知裕加个朝廷使衔。
李诚中又道:“将军还记得王大郎么?就是那个我手下的斥候队官,王大郎这两rì拜访同乡好友,回来后很是得意,他那帮乡党对他很是羡慕,呵呵。”
这**屁拍起来不着痕迹,周知裕很受用,抚须微笑:“王义薄不错,自成要多多栽培才是。”
李诚中连忙应了。
忽听后面有人骑马追了过来,回头一看,却是李承约。
“见过周将军,某有点私事找自成兄,不知是否方便?”李承约挠着头道。
周知裕点头向李诚中道:“自成且去吧。某这里事情也多,你就安心忙自己的,忙完了好尽快返回柳城,将军伍整备妥当。有关柳城军和燕郡兵卒编成和粮饷事宜,你再去节度府问问,若是不顺的话,再来找某。”
周知裕策马先行,留下李承约和李诚中二人。
李承约挠着头不知道该怎么说,李诚中却明白他的意思,道:“德俭好生xìng急。”
李承约嘿嘿一笑,道:“自成兄眼看就要返回柳城了,某怕到时候送别不及。”
李诚中哈哈一笑:“送别是小,娘子是大!嗯……我这些天也认真替德俭兄考虑过,可想来想去,让兰儿小娘子为妾是断断行不通的。”看了看左右,李诚中又小声道:“德俭兄还不知道吧?昨夜蓟门别将张景绍来张宅提亲,为衙内做媒,也是要纳兰儿为妾……”
李承约大急:“刘家二郎是何等样人,满幽州都知道,兰儿去了岂不是被祸害了?究竟后来如何?自成兄……自成兄!莫在耍弄某了,快快说来!”
李诚中关子卖足,才道:“别慌,张家拒绝了。”
李承约这才松了口气,却感觉手心里已经起了一把湿汗,当下苦着脸道:“自成兄,你可是答允过某的,你看这却如何是好?”
对这件事情,李诚中是认真想过的,当下道:“你家大人最所持的还是门户之见,说白了,嫌弃兰儿身份低微。以前我不好说什么,今rì既然忝为游击将军,便有了点底气。德俭兄看这样好不好,我认兰儿做义妹……”
没等李诚中说完,李承约眼神立刻放光,连连点头:“如此最好!如此最好!哎呀呀,自成兄,李某深受你这番大恩了!”说罢就在马上俯身一拜。
李诚中想了想又道:“不过我这个游击将军根基还是浅薄了些,若是再等个一年半载,或许又会不同。”他如今虽然贵为柳城军使兼燕郡守捉使,品秩攀到了五品游击将军,但和幽州豪门李家相比,仍然很不够看。不过他现在自信满满,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还只是健卒营中的一个小小兵卒,如今已经成为卢龙军中一方军将,再过些时rì,谁又说得准会发生什么?
李承约也明白一个游击将军的义妹身份还差了许多,不过他已经很知足了,忙道:“无论如何,自成兄的这番恩助某都深感五内。对了,婉枝姑娘还在明月松风阁吧?某先回去向家中大人求肯婚事,然后晚上去寻了尚质一起来见自成兄,明月松风阁有一半是尚质家的产业,有了尚质一切都好办,咱们今晚就去将婉枝接出来!”不等李诚中回话,催马就跑了,一团风疾火燎。
李诚中琢磨片刻,也不忙回张宅,转身又回了节度府所在府堂街。节度府僚属各衙都在这条街道上,紧挨着节度府顺溜排开。支使、判官、参军、签押、内宅等文官属房位列节度府左侧,右侧则为司马、押衙、虞候、将头、牢城、卫队、孔目等武官属房。
李诚中看得眼花,不知道自己该拜哪座庙,后来想起周知裕给自己取表字的时候,前来观礼的那个胖乎乎的郭炳呈,似乎在节度府中地位不低,便决定先找郭炳呈。他记得这个胖子的官衔似乎是押衙兼通判,便在府堂街又转了一圈,发现这是两个衙门,押衙属于军职,通判则应该是判官房,干脆就近去押衙房,一问,才知郭炳呈的本职是通判,属于文官系列,押衙是给他的加衔,也就是说给他个押衙待遇,让他不用干活白领这份薪水。
李诚中又去了判官房,给门役手中胡乱塞了一把钱,门役忙进去通禀,不多一会儿,郭炳呈亲自出来将他迎了进去。
郭通判与张在吉、周知裕份属同乡,交情极好,是张在吉、周知裕在卢龙节度府中的鼎力臂助。平州这一年发生的任何事情,郭通判都知之甚详。作为节度府判官房的主事人之一,李诚中的几次告捷军报都经过他的手加以批阅并转呈,李诚中当初被任命为平州军前营指挥使的告身也是由他亲笔起草的,而这次平州系对营州的掌控最终得以全功,他又在其中出了大力。所以李诚中对他不熟悉,可他对李诚中却极为了解。
如今眼看就要进入初夏,又时值正午,郭炳呈不停摇着团扇驱汗,后背及脖领的衣襟都湿了。可现在天气虽然逐渐转热,却远远不到这个地步,李诚中看着郭炳呈圆圆胖胖的肥肉,不禁有些担心:“郭通判一直都这么发汗么?”
郭炳呈摇头道:“以前也不曾这样,自打今年开始,不知怎么回事,总是嫌热。不过无妨,也就是汗多一些,其他都没有什么。”
李诚中虽不通医术,但生于后世,也知道这是身体出了毛病,努力回想,似乎是体虚的原因,但又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便不敢乱说,只是提醒道:“通判还是寻医诊诊脉象为好。”
郭炳呈不以为意:“无妨的。”不过还是很感谢这位军中新贵的好意,道:“多谢李将军挂念,对了,还要恭喜将军新晋高位!”
一个年轻文吏正巧敲门而入,抱着堆卷宗让郭柄呈阅览。他听了之后向郭柄呈道:“郭通判还是去问诊吧,连李将军都看出来有些不妥了。李将军,某也建言多次了,可郭通判不听,还请将军多劝劝。”
郭炳呈拉下脸道:“某和李将军还有事谈,你去寻万度支,要一下四月永济仓的粮秣存数。”这就有点讳疾忌医的味道了,李诚中便不好再劝,那文吏无奈,只得出门而去。
郭炳呈虽然不喜欢别人说自己身体的问题,却对那文吏很是欣赏,等文吏出去后,向李诚中道:“这个后生叫刘审交,原为北平簿,对民情吏治很有心得,某前月刚将他调入节度府,做起事来很是快捷。只是有些喜好小题大做,让将军见笑了。”
又问起李诚中的来意,郭炳呈道:“节度府对柳城军和燕郡守捉城的编成没有专门的规制,只对营州军有所定额,营州同平州例,为两千五百人,但节度府目前没有这笔粮饷,还需平州方面自筹。刘判官的意思,柳城军和燕郡守捉城都属周好问的节制之下,一应兵额便从营州军内出。”
他推开房门看了看,关上后又压低嗓音道:“你是好问带出来兵,某也将你当做子侄来看。自成啊,不瞒你,刘判官对各州军员很有意见,一直坚持要压制的。所以你也别想从节度府弄出钱粮来了。不过兵员的编制问题,你倒是可以不用拘束,只要你平州,唔,营州养得起,能征多少就征多少。实话给你透个底,妫州、蓟州都早就超过了节度府核定的员额,只不过大家闷在心里,边州不说,咱们节度府也就当不知道。当然,某这里还有一个建议,营州新复,相信各方面都要用钱,你们上个札子,申请豁免今年上缴节度府的钱粮,节度府这边某再关说一番,应当是能准的。”
这就是肺腑之言了,谁叫郭炳呈和周知裕关系好呢,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有了郭炳呈,周知裕和李诚中做起事来也心里清楚、收获良多。
李诚中大是感激,末了又厚着脸皮道:“郭通判既然将我当做子侄来看,那我就当你是叔伯了。”
郭炳呈摇着团扇笑道:“该当的!该当的!有事就说,能办的必定帮你!”
李诚中忙道:“小侄刚收复营州,民生诸事实在缺人料理,能否给我引荐些文吏过去?呃……比如刚才那个刘审交?”
郭炳呈一怔,随即苦笑:“这个…….呵呵……嗯……这个嘛……呵呵……自成还真是信任某啊。”
李诚中恭恭敬敬道:“谁让郭通判是我的叔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