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州商团紧张了一夜,却没有什么变故,第二天一早,继续向西京进发。途中高明安收到一封家书,仔细看完后,将信收好,向一旁的高明博笑道:“大人从西京来的书信,说是已经准备好家宴,欢迎你回来。”</
高明博问道:“大伯身体可还康健?”</
高明安道:“大人挺好,一餐还可饮半斤烧chūn。”</
高明博又问:“弟家中大人可好?”</
高明安道:“嗯…也……不错,九郎回去后二叔定是欢喜得紧的”</
高明博审讯过不少人犯,是察言观sè的老手了,立刻从自家嫡兄微小的停顿中听出了别样的意味,表面不动声sè,欣然点头,暗地里却不禁担心起来。</
自从接到西京来的书信后,高明安不再拖延行程,反是加快了脚步,行至黄昏,一行便到了西京。</
渤海国虽是藩国,但其实乃大唐羁縻军州,肃代之前归幽州节制,之后则转由青州管辖,因此制度上全面袭唐,不仅以说汉话、写汉文为官话官文,军事设左右神策两军另十卫,政治上也同样是三省六部,就连行政区划也是模仿大唐道州县之制,设京、府、州三级,其中五京为上、中、东、南、西,分管各府州。</
西京位于鸭渌府,身处太白山环绕下的平坦盆地中,引鸭渌水环绕全城以为护城河。经过二百年太平景象,这座城池早已发展得高大威严,人丁超过十万,在辽东大地上是首屈一指的大城。</
回到阔别数年之久的家乡,高明博眼望城墙,心中思cháo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行至城门处,这里已被护城军士清空,许多武将官员迎了上来,为首的是个中年军将,顶盔贯甲,气势不凡。高明博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自家四叔高尧智,额角那一缕白眉,十多年来从未改变。</
高尧智微笑道:“九郎回来了,一别经年,着实长大了不少。”</
高明博躬身道:“四叔身子还是那么好,侄儿心中很是欢喜。这次侄儿奉李将军之令,来西京……”</
高尧智打断他的话,道:“这些个朝堂事务回头再说,咱们一家人见面,先好好叙叙旧情,呵呵。九郎还记得么,这是十三郎,当年和你一同在族学中进学,现在也在军中效力了……这是谁记得么……九郎记xìng真好,没想到吧,当年的小十七如今长成大人样了……”</
高尧智一见面就十分热忱的和高明博叙着旧情,却只字不提高明博代表大唐营州军出使的本务,反而不停的将身后的高氏子弟介绍给高明博。高明博也看出来了,这位四叔也是个好面子的人,自己本来不过是高氏一个区区庶子,此刻却顶了大唐的官身,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大唐,虽然只是通商事宜,但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唐使者,这位四叔恐怕是拉不下面子过来见礼。</
高明博想通之后也就释然,毕竟是一家人,他也能充分为长辈们考虑,自己这个四叔也不是高家真正做主的人,自己和他商讨通商事宜也是白搭,真正在高氏掌家的还是大伯高尧仁和自己父亲高尧义,大伯是左领军卫大将军,父亲则是右领军卫大将军,高家以两卫之军守护西京三府,与乌家、杨家、李家同为渤海国屏藩。自己真正需要商议此事的人是大伯和父亲,倒也无需和四叔多说什么。</
高尧智边说边引着高明博和商团一行入城,出来迎接的一干同族高氏子弟也在旁插嘴套着近乎。若是换作以前的高明博,他恐怕已经飘飘然不知所往了,这猩都是高氏的嫡系,尤其是四叔,高明博记忆里,他可是素来就十分跋扈的人物,没想到今rì却亲自出来迎接自己这个庶出子,而且语气之和缓,也是从所未见的。</
但高明博已经变了,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恨才华不得施展、自怨自艾而感叹命运多舛的愤世青年,如今的他,是经历过数年行商生涯,体验过颠沛流离的苦难,接受过营州新兵正规训练,继而逐渐成长为营州军密谍系统主事者之一的高明博所以他早就将这些虚荣抛诸脑后,满心思开始高速运转,试图找到这背后的yīn谋和真相了。因为虽然表面上看来一切都很正常,但却有一点很不正常,在出来迎接自己的人里,竟然没有一个自己的亲兄弟</
“九郎先回府上去住吧,四海馆许久没有人打理,造就破损不堪了,九郎且将就一些。”</
“但凭四叔安排,侄儿也正好回家中看望大人和母亲,住在家里正好合适。”</
渤海国豪门高氏这一代共分四家,在西京之内都有各自府邸,高明博的家位于城北里行街的明仁坊,宅第广阔,足足占了半个坊区。只是高明博越走心中越是不安,当进到明仁坊的坊门里时,他的这种不安终于得到了证实。</
上百名军士将“右领军卫大将军府”门堵得水泄不通,正面数十人手持利刃,两侧及后面高阶处数十人弯弓搭箭,从正州起便一直护送商团的两百名军士也将刀枪弓盾亮了出来,挡住了商团的后路。</
高尧智及高明安等高氏子弟都纷纷从高明博身旁跳开,与前后的军士会合在一起,冲商团众人拔剑相向。</
一声惊慌失措的叫声忽然自高明博身后响起:“大人,二兄,救……救……”却再也说不下去,却是咽喉被刀子用力顶住,不敢再声张了。高明博迅速回头看了一眼,见是高家十七郎没有来得及逃脱,居然被张楔用刀逼住了。虽然是如此险恶的情况之下,高明补是忍不住一乐,这位四叔家的小少爷只能用“废物”二字形容,有心算计的情形下竟然还会落入张楔手中,当真是奇葩一朵。果然,就听张楔哼了一声:“高从事,某刚才便盯着这小子呢,想跑?哪儿有那么容易”</
高明博赞道:“张经历,好快的手脚”</
对面高尧智却变了脸sè,没想到千算万算,自己儿子落入了敌人手中,心头恚怒,暗自骂了一声“没用的东西”</
却听高明埠缓道:“四叔,侄儿不知哪里得罪了四叔,竟然劳驾调动了这许多军士。”</
高尧智看了一眼被张楔刀子圈在怀里的自家儿郎,忍不住道:“九郎,快放了你十七弟,都是自家人,别伤了他。”</
高明博听得就是一皱眉,以前没觉得这个四叔不晓事理啊,怎的今rì却感觉如此不堪,竟然说出这种蠢话来,当下道:“既然是自家人,四叔为何调动军士以刀兵加诸侄儿之身?侄儿家中究竟如何?还望四叔不要再隐瞒了。大伯呢?三叔呢?他们又在哪里?”</
高尧智忙道:“与你十七弟无干,让你手下人莫乱动兵刃。说实话,二兄如今乃是戴罪之身,你不过受其牵累罢了,叔父也不是要逼迫于你,只是……只是……你切莫鲁莽从事,让你手下人刀子松开一些,莫误伤了……”</
高尧智所说的“二兄”自然就是高明博的父亲高尧义,听他一说什么“戴罪之身”,高明博心头一紧,毕竟自己父亲过去再怎么对自己不好,那可也是亲生父亲,而且父亲处境不妙,自然也就意味着母亲也好不到哪里去,当下连忙追问:“四叔,别罗嗦了,要不要十七弟活下去,就看你怎么打算的了。某家大人究竟怎样了?还有某那几个兄弟呢?”</
高尧智道:“九郎,别做傻事,你如今也逃脱不得,还是放了你十七弟的好。你也别太过担心,你家里人没事,如今就在府中好生待着,只需乖乖交出兵刃,就放你进去团聚。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等朱大相的事情做完,就放你家人出来,毕竟都是自己人,我等也不至于兄弟相残的,你说是吧?”</
高明博嘿嘿冷笑:“二叔,侄儿没听错吧?你在要求一个大唐使者放下兵刃?除此之外,你还想将这名大唐使者予以监禁?”</
高尧智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忽然恶狠狠道:“某不管什么大唐使者,某只知道你是二兄的儿子,是高家的弟子若是你今rì顽抗到底,休怪二叔无情”</
高明博不屑道:“那你可以试试,看看大唐使者是否会束手就缚”他高高举手示意,身后商团的随从都齐喝一声,将兵刃举高,准备应敌。这次跟随高明博前来西京的除了调查统计局十名行动人员外,大部分都是几户商铺jīng挑细选出来的扈从好手,这些商铺早就得了长史府的叮嘱,选的都是能杀善战的亡命之辈以应不测,没想到今天真个用上了。</
眼见着就是剑拔弩张,双方都是一触即发。</
说实话,真要动起手来,高尧智还是不敢的,高氏如今分裂成这个局面,本身就已经对高家不利了,真要动上手了,将高尧义一系铲除,对高家将是巨大的伤害,就算是老大高尧仁也没下定这个决心。此外,高尧智嘴上说得狠,但在内心里却真真切切忌惮高明博大唐使者的身份,渤海国二百年来都一直臣属于大唐,虽说朱大相近有自立之心,但擅杀唐使的罪名,不要说高尧智承担不起,就连朱大相也承担不起,恐怕整个渤海国没有一个人承担得起。另外,自家亲儿子还在对方手上,投鼠忌器,高尧智此刻只恨自己怎么生了这么个没用的孽畜</
按照最初的想法——也是经过高家之主高尧仁同意,本来只想将高明博一行商团兵刃扣除后送入“右领军卫大将军”府弁高尧义一同拘禁的,至于如何处理,则需要等待消息,信已送出,就等上京的朱大相回复了。只是没想到短短几年的时光,高明博这个庶子竟然变得如此强项,这却难办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