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中,恭义营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全营已经实行禁足,没有牛忠孝的将令任何人不能随意出入,所有哨官每两个时辰就得到中军点卯,又从库房中取出jīng心保存的盔甲鸟铳,下发到每个士卒手中。
摆出这样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几乎所有人都发觉情况不对,军营中一时流言四起,只有那四哨新兵毫无反应,每天一若既往的努力训练,努力吃饭。
并不是这些新兵的心理素质过硬,而是他们和友军格格不入,处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中,没有听到那些流言蜚语。更重要的是,这些新兵都是刚刚放下锄头的农民,对军旅生活毫无经验,营中的气氛如此紧张,他们却稀里糊涂的以为一切正常。
汪克凡趁机抓紧时间练兵,在他的督促下,这些新兵开始用长枪进行刺杀训练,每天从早到晚,一个突刺动作就要反复练习几百遍。
在冷兵器战争中,长枪兵是xìng价比最高的兵种,以经济实用著称。
汪克凡教给新兵的枪法只有两招,除了突刺动作之外,还有一个防御格挡的动作,都脱胎于解放军的拼刺技术。
突刺动作是解放军拼刺技术的核心要领,动作的幅度很小,但强调一瞬间的爆发力,以及出手时的速度,简单易学,实用xìng极强。
美中不足的是,无论重量、长度还是形状,明军使用的九尺长枪都和现代步枪差别很大,以至于突刺动作有些变形,汪克凡虽然努力改进,效果还是差强人意。
解决不了就暂时放在一边,对于这些新兵来说,这两招略带瑕疵的枪法已经够用,以后再慢慢改进。
“杀,杀,杀!”
一连串的喊杀声中,新兵们正在奋力挥动着手中的长枪,一起向前突刺。因为招式简单,要领明确,士兵们对这套刺杀动作入手很快,短短几天已经练得有模有样。
汪克凡站在一名新兵面前,一手扶正他的长枪,一手推着他的肩膀,仔细讲解着动作要领。那名新兵在汪克凡面前有点紧张,准备了半天才猛地刺出一枪,力大势猛,枪尖隐隐带起一股风声。
“力道已经够了,就是动作幅度有点大,容易被敌人趁势反击。”汪克凡从他手里接过长枪,啪地做了个示范动作,干净利落,枪如闪电。
“两只手保持一条直线,胳膊不要画圈,把腰腹的力量用上……”看到汪晟、谭啸和周国栋一起走来,汪克凡把长枪还给那名新兵:“你照这个样子再好好练练,战场上生死就在一瞬间,多余的花哨动作一个都不能要。”
拍拍那名新兵的肩膀,汪克凡转身迎向汪晟等人。
汪晟几人的脸sè都异常凝重,周国栋的眼睛还微微发红,招呼了汪克凡一声,大家一起避到旁边,离那些新兵远远的。
“云台,已有确凿消息了!”
汪晟说道:“京师被李自成攻陷,先皇陛下已经殉国,都是三个月前的事情!”
周国栋两眼流泪,哽咽说道:“先皇陛下驾崩多rì,至今连谥号都没有,实在令人唏嘘!”
“统继无人,新帝未立,谥号当然无从谈起。”汪晟说道:“听说福王殿下已在南京称监国,应该很快就能继承大统,到时自会定下先皇的谥号。”
崇祯谥号思宗烈皇帝,汪克凡当然知道答案,但他更关注福王监国的消息。
福王朱由菘监国,围绕谁来继承皇位的政治斗争就分出了胜负,东林党败给了所谓的阉党,南明政权即将建立。
无论何腾蛟还是左良玉,都和东林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福王即位,阉党马士英出任首辅,湖广文武不但没了拥立策定之功,还会受到打压排挤。
像何腾蛟这样的文官倒还罢了,左良玉部下数十万大军,在残存的明军中实力最强,岂能甘愿受制于人?
一场大乱就在眼前!
汪晟皱眉说道:“福王的诏书使者正在路上,过几天才能赶到武昌,现在城中非常混乱,到处都是乱兵暴民在抢掠百姓,有的还动了刀子……”
正在此时,远处突然升起几道烟雾,浓烟滚滚,在黄昏的天空中分外醒目!
“城中起火!”
烟火越来越多,隐隐还有哭喊和厮杀声传来,正在训练的士兵们都停了下来,抬头看着远处的烟柱,一个个茫然不知所措。
汪晟、谭啸和周国栋还在发愣,汪克凡却反应奇快,沉声喝道:“军心不可乱,立刻整队集合!”
“嗯,是……”
汪晟几个佩服地看了他一眼,分别去集合部下的士兵,新兵们已经养成了服从命令的习惯,很快聚在一起,排成了四个方阵。
汪克凡向汪晟等人点了点头,迈步上前,严肃地对士兵们说道:“诸位,我向大家通报一个重要的消息,先皇崇祯陛下已经驾崩了……”
……
城中突然发生sāo乱,告急求救的信使蜂拥奔向湖广巡抚衙门。
湖广巡抚衙门的内堂中,何腾蛟居中坐在主位,脸sè铁青的样子,堂前还有十几名文武官员,一个个也是愁眉苦脸,除了不时响起的几声咳嗽,没有一个人说话。
还有什么好说的,福王监国的消息已经传来,东林党在朝争中一败涂地,大家都跟着何腾蛟站错了队,前途黯淡。
“报——!”
一名武昌府的典吏最先赶到,急匆匆地冲进来跪下行礼,然后说道:“左帅麾下亲军在城中烧杀抢掠,已经杀伤百余名百姓,武昌府弹压不住,请何军门做主!”
“起来回去吧。”何腾蛟威严地摆了摆手:“回去告诉你家大人,不要去招惹那些乱兵,把衙门藩库守好了,就算他大功一件。”
左良玉的部队共有三十六营,大都驻扎在武昌府周围,城内只有一营亲军,人数有限,应该闹不出多大的乱子。
等那典吏退下之后,何腾蛟又对左右教诲道:“伤了百姓本抚也深感痛惜,但凡事要分个轻重取舍。那些乱兵抢够了就会不抢,杀累了就会不杀,心中一股邪气发泄出来,自然就没事了。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强行弹压万一激起兵变,到时候湖广糜烂千里,左帅八十万大军不奉号令,你我就算自尽谢罪,也无面目见先帝于地下……”
正在此时,又有几名信使一起赶到,乱轰轰冲了进来,跪下急慌慌禀报。
“启禀军门,乱兵抢占文昌门,源源不断进入武昌府!”
“左帅金声桓部自宾阳门入城,一路烧杀,百姓死伤无数!”
“城中多处失火,喇唬光棍到处趁火打劫,还有四合教教民聚众闹事!”
……
何腾蛟大吃一惊,再也顾不上封疆大吏的风度,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左右文武也都面露惊惧之sè。
兵变!真的兵变了!城门已被乱兵占据,如果左部三十六营全都进城作乱,武昌府有灭城之忧!
“枉我耗尽湖广钱粮,却养兵如奉骄子,以至今rì之祸……”何腾蛟如丧考妣,脸sè青灰,心中只觉得恼恨异常。
崇祯在位的时候,左良玉在大面上还能服从朝廷的命令,崇祯驾崩之后,他拥兵自重,越发跋扈,像惯坏的孩子一样,稍有不满就闹个天翻地覆。
左良玉真是个粗鄙武夫,竖子不足与谋!福王既然已经监国,就只能隐忍等待时机,这个时候纵兵闹事,难道真敢造反不成?
兵如骄子,祸起不测。
众人都乱了方寸,只有堵胤锡还保持着清醒,上前说道:“眼下局面虽然危急,但只要左帅出面弹压,未必不能挽回,请军门定夺!”
“不错,不错!我这就去找他!”何腾蛟被一语点醒,眼睛里又有了光彩。
“军门不可自蹈险境!这场兵变也许就是左帅授意的……”左右文武一起劝阻。
“今rì若偷生畏死,有负人臣之道,诸位不必再劝了!”危急关头,何腾蛟露出拼命的凶狠劲,毅然决然地说道:“社稷安危,在此一举,若左帅已反,我以死殉国就是了!”
众人不敢再说什么,堵胤锡上前行礼,又拦住了何腾蛟:“如何处置城中sāo乱,还请军门示下!”
“哦,这个……”何腾蛟这才意识到自己太慌张了,竟然忘了布置一番,略一思索说道:“城门一定要设法关上,藩库重地也不容有失,还有巡抚衙门、三司衙门、武昌府衙门……都要加强戒备,得调些军兵分头把守……”
他手下只有一千多名抚标亲兵,这会儿明显不够调配,就向武官中的牛忠孝问道:“现在正是用兵之时,恭义营可用吗?”
“恭义营枕戈待旦,愿为军门效力!”终于等到了为何腾蛟效力的机会,牛忠孝回答得非常干脆。
“好!就调恭义营分守城内要地。告诉营中将校,这些紧要之处关系重大,守住了就是大功一件,如果哪里出了差错,主将一律问斩!”一个斩字出口,何腾蛟的神sè愈发狰狞,冷冷接着说道:“对那些喇唬光棍和教民道门不用留情,只要敢于闹事的,通通格杀剿灭,要是抓到首恶之徒,本抚另有重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