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养和不顾勒克德浑的劝阻,伏地不起,再三叩首请罪。
他虽然身为湖广总督,管的却不止湖广一个省,而是所谓的“总督八省军门”, 这八个省甚至包括云贵和两广,大部分都在南明的控制之下,佟养和的主要任务就是招抚这些地区。
弘光朝廷灭亡之后,多尔衮以为天下传檄可定,派洪承畴招抚东南地区,派佟养和招抚西南地区,但是佟养和在武昌府经营了半年多,别说八个省,连八个县都没搞定,因为没有完成任务,所以要向主子请罪。
“老奴竭尽全力,至今却寸功未建,实在是有负圣恩……”佟养和的心里也非常委屈,要不是清廷严厉推行剃发令,他的招安工作肯定要顺利得多。
“舅祖爷何必自责,南狗都是贱骨头,不狠狠打疼他们,不会老实的。”勒克德浑把他强掺了起来,又再三加以宽慰。他年纪虽轻,却代表着帝王皇家,又是清军在江南的最高统帅,有这个态度已经足够。
两人坐下说话,商议军情,勒克德浑说道:“听说那何腾蛟跳过长江,是个硬骨头的书生,倒没想到他胆sè眼光也不错,竟敢率部反攻武昌,来捋我大清的虎须……不过请舅祖爷放心,两天后我就兵发长沙,抄了他的老窝!”
“错了,错了!何腾蛟腐儒书蠹一只,不足为虑,真正为祸的还是李过!”
佟养和详细介绍湖广军情:“李过乃自成余孽,麾下贼寇十几万人,兵力甚盛,冲突荆、襄、辰、常之间,为祸不浅……”
……
汪克凡撤离蒲圻之前,也在考虑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他想到过清军会派来援兵,但勒克德浑来的这么快,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长江,长江水道太重要了!
勒克德浑逆流而上,也只花了二十来天,如果是陆路行军,这个速度是不可想象的。在江南作战,长江水道就是一条大动脉,谁掌握了长江水道,谁就占尽了主动权,可以随意调动兵力,机动作战。
明军北出岳州,就是为了攻占嘉鱼和咸宁,控制长江水道,以掩护忠贞营的侧翼,随着卢鼎等部退回岳州,这个计划已经破产。
恭义营下一步怎么办?
如果往大里说,应该北出嘉鱼县,甚至渡过长江,彻底切断武昌府和荆州府之间的联系,但以恭义营这两三千人马,这么做无疑是螳臂挡车。
退而求其次,就是后退向岳州府靠近,在临湘一带切断长江水道,那么,城陵矶就成了明清两军必争的关键之处,城陵矶位于临湘县内,要守住城陵矶,就必须守住临湘。
形势已经很清楚了,恭义营要打一场临湘保卫战!
不要多,只要在临湘拖住清军十几天到二十天,李过的忠贞营就能攻克荆州,下一步无论是东进武昌府,还是北上襄阳府,勒克德浑都只能被动应付。
临湘虽小,却关系整个湖广战局,也关乎恭义营自己的命运。
如果李过的忠贞营被清军击败,清军就会趁势反攻,位置前突的崇阳首当其冲,肯定难以自保……卢鼎、马进忠、王进才他们都可以跑,汪克凡却不能逃跑。
况且他也不愿逃跑!
汪克凡穿越之后,既然选择了抗清这条道路,就知道前路充满了艰辛和危险,也早就准备和清军一战,绝不会和其他明军一样,见到八旗兵就望风而逃!
虽然敌人要强大的多,但恭义营未必没有机会。按照史书上的记载,多铎班师回朝的时候,把大部分主力都带走了,勒克德浑手下的部队除了八旗兵,还有其他战斗力较差的绿营汉军。
不过就算在陆路上拖住清军,也要提放清军水师的进攻……汪克凡想起了岳州的水师统领黑运昌。这个家伙不靠谱,如果他投降,城陵矶就会落入清军手中,哪怕恭义营拼尽全力守住临湘也没用。
虽然事先提醒过马进忠,但莫名其妙的来那么一句,马进忠未必听得进去,他手下的嫡系亲信玩不转水师,十有仈jiǔ还要重用黑运昌……那么,怎么盯住黑运昌的动静呢?
可惜自己没有水军,黑鱼的水xìng还不错,但只靠他一个人肯定不行……
正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黑鱼走了进来。
“宋江说要献宝,换他一家人的命。”
献宝?听起来不错呀,看看去。
汪克凡跟着黑鱼出了中军帐,来到了军营外的一片野地,这里是处置清军俘虏的刑场,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一片尸体,空气中弥散着一股血腥之气。
“汪将军,汪将军饶命呀!”
宋江两手被绑在身后,见了汪克凡就拼命向前扑在地上,以头杵地连连求饶。
“现在求饶太晚了,你投降鞑子的时候,想到了这一天么?”
“小人自知有罪,但我这些年攒了些金银财物,都藏在洞庭湖老营,要是献出来的话,能不能饶了我一家人的xìng命?”
“到了这一步,你还有讨价还价的机会么?”汪克凡先冷冷敲打他一句,又突然话锋一转:“罪不连坐,你把那些财物拿出来,我保证不伤你的家人。”
“行,行!”宋江点点头,急促地喘息片刻,又不甘心地说道:“但小人也不愿死啊,以后就当将军的一条狗,请汪将军千万饶命!”
汪克凡没有理会他,反问道:“你藏有多少金银?”
“好多的,最少也有几千两银子!”
“你对城陵矶一带熟吗?和黑运昌打过交道吗?”汪克凡正在琢磨如何对付黑运昌,这宋江出身洞庭湖水匪,可能用得上。
“熟,都熟!小人当年也是一条好汉,在洞庭湖和长江上都有偌大的名头,城陵矶那是常来常往。和黑运昌也交过手……”宋江突然停下了,不敢再往下说。
“后来呢?”汪克凡催促。
“后来被他打败了呗,官兵剿匪,天经地义,黑将军还是有两下子的,”宋江说道:“不过我孝敬了一笔银子,就和黑将军搭上了关系,以后再没理过我。”
“本将要对付那黑运昌,你敢去么?”
“敢!”
“好吧,我放你回去,把金银财物都尽快送来,然后你留在城陵矶,给我盯住黑运昌的水师,不管有什么动静,都尽快通知我。”
汪克凡话音刚落,宋江就一叠声的答应,各种赌咒发誓表忠心。
汪克凡却淡淡一笑:“听说你最近有喜事,中年得子,刚刚满月是不是?”
宋江脸sè一变,支吾着答道:“是,是啊,小屁孩子家家的,什么都不懂。”
“本将新娶了一房夫人,一个人呆在崇阳甚是无聊,让你的老婆孩子给她做个伴,好不好?”汪克凡的语气就像在拉家常。
“好,好。”
宋江脑子也活,知道此事势不可挡,答应得很痛快:“我一定教训家里那婆娘,把夫人伺候好!”
既然留下了人质,就不怕宋江敢作怪,汪克凡把黑鱼叫到一旁嘱咐几句,命他和宋江一起回临湘,见机行事……
第二天一早,汪克凡身穿金漆山文甲,斜挎乌兹宝刀,胯下一匹西域良马,腰间插着一支短柄火铳,率领恭义营拔营起寨,离开蒲圻,返回崇阳。
……
三百里以南的湘yīn,何腾蛟早上一起来,就忙着给隆武皇帝写奏折。
李自成死于九宫山的时候,何腾蛟就写过一封奏折,说自己在湖广辛苦编练团练,终于立下功劳,将李闯一举击杀……,隆武帝也因此加封他为定兴伯。
这次忠贞营反攻荆州,眼看就要得手,何腾蛟担心这份大功被“贼寇”独得,所以趁早写了一封收复荆州的捷报,把自己运筹帷幄的功劳一一列举。
“峨山,你看我这奏章写的如何?”
“甚是妥当。”章旷点头称赞,又提醒道:“不过,不过荆州此时尚未攻克,若是万一有所反复,这奏章送上去怕是不妥……”
“哎——,一只虎二十万贼寇,打一个荆州府还不是轻而易举?不会有什么反复的。”何腾蛟笑着说道:“与贼共事,不异于与虎谋皮,必要处处小心,免得这些贼寇得了圣眷,以后就难以压制了……”
“军门高见!”章旷躬身行礼,拱手称是。
派人送走奏章之后,何腾蛟又得意地笑了笑。
“新上为腾蛟南阳故人,鱼水之合,吾辈皆有缘也……”他对章旷等左右属官说道:“我等食君之禄,自当上报君恩,绝不可任由宵小之辈蒙蔽圣上!”
他早年担任过南阳县令,隆武帝朱聿键那时候还是唐王,封地就在南阳,所以有南阳故人之说。
何腾蛟炫耀自己和隆武帝是老熟人,老关系,关系还非常铁,你们跟着我混算是捞着好机会了……大家以后跟着我好好干,敢和咱们作对的都弄死他!
正在这个时候,一名信使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报!满清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率五万大军驰援湖广,已经到了武昌府!”
屋子里突然变得异常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
“啪嗒”一声,何腾蛟手里的狼毫掉在了地上,墨汁溅了他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