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忘了什么大事?!”马蛟麟和安景炎都被吓了一跳。
他们几个谋划“临阵起义”,其实就是变节投敌,岳州府的军心民心都不稳,要是有什么cāo作不当,一旦闹出兵变的大乱子,他们非但捞不着荣华富贵,反而会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剃头呀!大清兵马上就到了,咱们还没剃头呢!”
黑运昌一声提醒,马蛟麟和安景炎都是恍然大悟……剃头,向清军投降必须剃头,以表示归顺的诚意,所谓“金钱鼠尾,乃新朝之雅政,峨冠博带,实亡国之陋规。”满清主子对此要求非常严格,毫无商量的余地。
怎么把这件大事给忘了!
马蛟麟手下六七千人马,黑运昌手下的水师也有四五千人,这么多人一起剃头,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剃完的。
“他娘的,这一时半会的,去哪找这么多剃头师傅?”黑运昌大摇其头:“要是能剃光头就好了,那猪尾巴不好搞呀!”
满清的发型是金钱鼠尾,要求非常严格,非专业人士难以搞定,大家拿个剃刀互相帮忙,不可能。(辫子戏里因为化妆困难,更因为金钱鼠尾实在太难看了,就全部改成了yīn阳头大辫子,但在清朝初期,留那种yīn阳头发型也是要砍头的。)
“这样吧,七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先剃头,然后一起去迎接大清兵,其他的官兵等在岳州府,这几天时间也够剃头了……”马蛟麟颇有急智,出了个好主意。
“好,就这么办!”黑运昌一拍大腿,向安景炎问道:“老安,你怎么样?剃头没问题吧?”
“这个,这个,本府最近头皮痒,正想清爽一下……”
安景炎是天启年间的进士,因为怯懦无能,混了半辈子才当上知府。几十年官场荣辱沉浮,什么都见过,什么都看开了,他的宗旨就是慢慢熬资历,能捞点灰sè收入就捞上一点,但从来不会把手伸得太长,免得惹来麻烦。
如果换在太平盛世,这种人因为心态好,一般都活得很滋润,乱世中的安景炎却身不由己,卷入了这场叛变投敌的巨大yīn谋……让他舍却身家xìng命,为国捐躯,安景炎实在没这个勇气,但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内疚和惭愧。
“头皮痒”是南明时期的一个典故,钱谦益是弘光朝的礼部尚书,更是当时东林党的魁首领袖,当清军兵临南京城下时,钱谦益自称头皮发痒,在文武百官中率先剃头,然后献城投降……安景炎引用这个典故,多少有些自嘲的意思,但马蛟麟和黑运昌都是武将,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暗讽和无奈。
“好,好,好,老安是个痛快人!”黑运昌伸出大手,在安景炎的瘦肩膀上啪啪拍了两下,把他拍的一栽歪,又兴致勃勃地对马蛟麟说道:“对了,把章歪脖子的头也剃了吧,送到博尔辉章京面前,肯定能讨个彩头!”
他口中的章歪脖子,就是监军道章旷。
何腾蛟率领十万大军逃回长沙后,久久不见清军南下进犯,就派章旷来岳州前线督办军务,却被马蛟麟扣了下来,软禁在军营中。
“不妥,章观察脾气拗,要是强剃了他的头,肯定要死要活的寻短见,万一再冲撞了博尔辉大人,反倒不美。”马蛟麟一口回绝。
章旷是他手里的一个重要筹码,进可以向满清邀功请赏,退可以与何腾蛟讨价还价,奇货可居,怎么能和黑运昌、安景炎等人分享……
……
雷厉风行,说干就干,在马蛟麟、黑运昌和安景炎的安排下,岳州府文武官员连夜剃头,然后赶到临湘迎候满清大军。
黑运昌颇有创意,从唱戏的优伶那里找了几件胡服,分给了马蛟麟和安景炎穿上,马蛟麟和安景炎也没有反对,既然已经剃头了,再穿着大明的冠带佩绶实在太别扭,换上这胡服短装反而有一种迎接新生活的兴奋。
既然顶头上司都不怕难看,其他的文武官员当然有样学样,像是准备下河摸鱼一样,也都脱下官服换上短装……
有快马来报,羊楼洞方向来了一支大军,众人连忙出城二十里,命百姓净水泼街,黄土垫道,列下彩旗仪仗,准备欢迎仪式。
又有探马来报,这支大军打的是明军的红旗,将士的盔甲服sè也驳杂不已,既有清军的也有明军的,吓得斥候不敢上前盘问。
怎么回事?
众人都是疑惑不解,满清“王师”为什么要打着明军的旗号?
“再去探查,仔细些,看有没有大清的旗号!”马蛟麟的口气非常严厉。
那斥候转身上马去了,黑运昌却大大咧咧地说道:“马协台不用担心,这肯定是咱们大清兵,他们打了胜仗,举着明军的旗帜夸功炫耀嘛!”
“应该是这个道理的……不过,还是要小心点。”
马蛟麟不放心,安景炎等文官的神sè更加紧张。
众人慌慌然,惶惶然等了半晌,终于见到那斥候打马飞奔而来。
“是大清兵,是大清兵!我都看清了,他们把红旗都收了起来,亮出了大清的旗号,中军帅旗是一面巴雅喇龙旗,还有一伙受伤的鞑子……不不,受伤的八旗兵,那骑兵马队足有上千人,领头的大将叫祖可法,挺和气的一个人,还赏了我二两银子呢!”
“呼——!”
马蛟麟长吁一口气,这斥候虽然说的不清不楚,但大体都对上了。巴雅喇龙旗,是白甲兵的营旗,就是博尔辉本人的旗号,祖可法是绿营名将,在前军开道也理所当然,况且天下除了八旗劲旅,谁还有那么多的骑兵?
这支人马肯定是清军,绝对不是汪克凡的明军!
这斥候还是有些糊涂,竟然说八旗兵受伤的很多,这怎么可能?最多是绿营的伤兵罢了,而且祖可法是绿营的总兵,也管不到满清骑兵头上……
小小细节,马蛟麟并不在意,他派出两员心腹将领,打着白旗前去迎接清军,免得大队人马贸然相见,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时间不长,那两人又满脸喜sè地转了回来,都说得到了清军总兵祖可法的夸奖赏赐。
“祖总镇(总兵别称)果然是了不起的大将,不但威风的很,还挺年轻的样子……”
“哎——,不要妄自评议上官,我等归顺大清之后,说不定就受祖总镇的节制呢!”
马蛟麟呵斥了几句,把这两个轻浮的家伙赶到身后,然后对众人说道:“既然大清王师已到,我等就跪迎恭候吧!”
马蛟麟、黑运昌、安景炎为首,在官道旁跪成一排,其他文武官员按品阶跪在他们身后,时间不长,就见远处官道上扬起一片尘土,一支大军滚滚而来。
早就准备好的鼓乐一起奏响,敲锣打鼓,热闹非常,再加上早就准备好的彩旗仪仗,立刻营造出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马、黑、安等文武官员深深俯下身去,五体投地,长跪不起。
蹄声如雷,渐渐逼近,马蛟麟等人把头再往下压低了几分……既然投降了,就得把后脖子亮出来,表示任凭满清主子宰割。
身后却有人在小声嘀咕,还是那两个轻浮的家伙。
“那个,那个就是祖可法,大清卫辉总兵!”
“噤声!”马蛟麟压着嗓子咕哝了一声,却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哪个是马蛟麟?哪个又是黑运昌?”似乎是祖可法在发问。
“末将就是马蛟麟!”他重重磕了个头。
“末将就是黑运昌!”黑运昌头磕得更响,只听梆当一声,等他抬起脸的时候,前额上竟然带着一片血迹。
马蛟麟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黑运昌个粗胚竟然还有这一手,在额头下面放了个小石子,搞得满脑袋是血,可把自己比下去了。
“拿下!”那个祖可法突然翻脸。
“哦,哦……末将无罪,末将无罪!请祖总镇饶命啊!”马蛟麟和黑运昌一起高叫,其他的岳州文武也都勃然变sè。
“全部拿下,一个都不要走了!”那个祖可法一抬手,摘掉了带着貂尾的清军头盔,露出了里面的汉家发髻:“你们看清了,本将汪克凡,不是祖可法!”
“……”
“……”
所有岳州文武官员如遭雷击,张口结舌楞在了那里。
“博尔辉呢?”马蛟麟无法理解,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死了。”
“怎么死的?!”马蛟麟和黑运昌异口同声。
汪克凡笑了笑 ,没有理会他们,却对手下的士卒说道:“把他们两个押下去砍了!”
恭义营的士兵拎着黑马二人就走,他们两个都是奋力挣扎,黑运昌满口污言秽语,破口大骂,马蛟麟却是心有不甘。
“等等,等等!”马蛟麟使劲转过头,大叫道:“姓汪的,你杀了我没关系,但你告诉我,博尔辉到底怎么死的?满清的五千大军又在哪里?!”
“去问博尔辉吧。”
汪克凡摆摆手,跳下战马,向安景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