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刘淑的口中,汪克凡知道了顾宗福的大致经历。
顾宗福是崇祯朝初年的武举出身,长期在宣大总督卢象升的军中效命,杀过鞑子,剿过农民军,因为骁勇善战,累功提拔为游击将军,深得卢象升信赖。
崇祯十一年,清军大举入关,顾宗福在战场上负了重伤,被送回后方休养,卢象升却因友军见死不救,全军覆没,英勇牺牲……恩主归天,对顾宗福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心灰意冷之余,伤好后就返回瑞金老家隐居。
隆武二年博格南下,隆武帝在恭义营的保护下撤离福建,李成栋的追兵侵入瑞金,顾宗福率乡里百姓奋起反抗,因为寡不敌众被清军击败,顾宗福孤身逃走,家人妻子却死在乱军之中。
顾宗福逃离瑞金之后,辗转投奔吉安义兵,被任命为新兵教官,因为武艺高强,练兵有方,在军中颇有威信,刘淑和他接触了几次后,断定此人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这才推荐他担任吉安营的副营官。
汪克凡没打算向吉安营掺沙子,既然刘淑大力推荐,他心里就用意了七八分,但是在短期之内,吉安营的营官王鼎是个摆设,这个副营官非常重要,汪克凡还是要亲自面试一回。
第二天上午,汪克凡和刘淑来到吉安义兵的军营。
营地里收拾得很干净,所有物件归置得整整齐齐,刚刚出过早cāo的士兵来来往往,见了汪克凡和刘淑纷纷站定行礼。
恭义营转战江西的时候,有很多伤兵都送到了井冈山地区,伤愈后就担任吉安义兵的教官,汪克凡找来两个为首的,想听听顾宗福的风评。
“军门问得是瑞金老顾么?那可是一条好汉!不但cāo练新兵有一套,为人也仗义,我们都挺服气的,就是练兵的时候下手太狠,经常打骂士卒……”
随着这两名教官的介绍,汪克凡对顾宗福的评价又加了一分,恭义营的老兵百战百胜,一个个眼高于顶,自尊自傲,顾宗福能让他们衷心佩服,带兵打仗肯定有自己独到的本事。
唯一让汪克凡担心的,就是顾宗福的人品xìng格,天底下有本事的人多了,但真正能成功的只有少数人,在人品xìng格上如果有短板,最后的成就肯定不大。这个顾宗福打骂士卒,有些军阀作风,万一是个兵痞的话,就不堪重用。
“刘总兵,你军中经常体罚士卒么?”汪克凡微微皱起眉头。
“总有些不守规矩的士卒,只好用军棍责罚,那些将佐待兵如子,爱之严责之切吧。”刘淑有些心虚,汪克凡曾经对她说过,不能体罚士卒,但在实践中很难坚持,那些军将早就养成了习惯,抬脚就踹,挥鞭就打,一时改不过来。
“你们呢?你们也打骂士卒?”汪克凡问那两个恭义营来的教官,语气渐渐严厉。
“一开始没有,后来就随大流了。”那两个教官低下了头,怯怯的不敢和汪克凡对视。
“这也不能怪他们,吉安义兵里就是这个风气,恭义营的教官要好得多了……”刘淑在一旁帮这两个教官开脱。
“混账!一单飞就没了规矩,这里虽然是吉安府,但一样要遵守军规,自己回去看看条例,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汪克凡的板子举得很高,打下来却不是太狠,封建军队里体罚士兵是常态,不能太纵容,但也不可能彻底杜绝。
那两个教官却如蒙大赦,自己处罚自己,肯定会选最轻的方式,实际上等于饶了他们。
“刘总兵,吉安营的军规细则还要改,除了军棍之外,我这里还有几种其他的处置方式,关禁闭,站军姿,跑步……”
汪克凡和刘淑说着话,在那两个教官的带领下,来到了军营校场。
吉安义兵刚刚占领龙泉县,来不及搞什么建设,这校场非常简陋,就是把一块平整的空地划成几个区域,有的在练刀枪,有的在练队列,有的在练体能,最里面还一溜排开摆着十几个箭靶,围着一群士兵正在练习弓箭。
“老顾就在那里,他弓箭用得最好,一直负责教大家shè箭。”刘淑说着话,引着汪克凡来到弓箭场,士兵们正在忙着shè箭,都没有注意他们。
“嗖!嗖嗖嗖!”
一排排箭矢飞了出去,大都shè在了靶子上,如果有人shè中红心,就会引来一片叫好声,汪克凡目测了一下,这些箭靶大约有五十步远,正好在普通步弓的shè程内,吉安义兵能shè出这样的成绩,在战场上就有了基本的杀伤力。
当然,他们比恭义营的弓箭手还是差了很多,和擅长shè箭的八旗兵就没法比了。
每人五支箭shè完,士兵们刚刚放下拿弓的胳膊,突然觉得后背脖颈上火辣辣的疼,一根柳条鞭呼呼作响,不断抽在他们身上。
“戳你鳖脚啊!早上没吃饭吗?shè得轻飘飘的,对面要是鞑子的话,你给他挠痒痒么?你,还有你,赶着去投胎啊,shè箭那么快,还不是撞大运……”一个面貌粗豪的汉子连骂带打,从队前走到队伍,把十几个shè箭的士兵挨个收拾了一顿。
但汪克凡已经发现,这汉子的眼光记xìng极其了得,把每个士兵的错误都说得清清楚楚,那柳条鞭下手也有轻有重,shè得好的就是轻轻一记,指出他需要改进的地方,shè得差的就会狠狠挨上几下,裸露的脖子上立刻就肿起几道红印。
“这个人就是顾宗福,脾气虽然差了点,却是个热心肠,每天手把手的教大家shè箭,几千个吉安义兵都被他指点过。”刘淑远远指着那汉子,向汪克凡介绍。
“是啊,老顾不仅弓箭用得好,带兵打仗样样jīng通,到底是当年的九边官军!”那两个恭义营教官也纷纷说着自己的感受。
汪克凡点了点头。
在崇祯年间,大明官军还是有几支jīng锐的,可惜将帅无能,累死三军,这些部队后来都被清军和农民军消灭,到了南明时期,南方的官军基本都是一群穿着制服的乌合之众。
汪克凡对这个顾宗福的兴趣也更浓了。恭义营的将领都是书生带兵,虽然可塑xìng强,但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思维方法和作战方式都是一个模式,在具体战术上不够丰富,如果吸收一些这个年代的优秀职业军人,有利于部队更加健康的发展。
仔细打量顾宗福,这个人大约四十岁年纪,身材壮实,面貌粗豪,一脸络腮胡子,须髯戟张,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服,样子虽然落魄,浑身上下却收拾得干净利落,军人气质十足。
正在这个时候,顾宗福却和场中的一名士兵起了争执。
那士兵shè了五箭,五箭全都中靶,还有三箭正中红心,却被顾宗福抽了两鞭,心中不服就闹了起来。顾宗福伸手抢过他的箭壶弓箭,看样子是要作个示范,给那士兵当场露一手。
他拿过弓箭却不急着shè,而是把箭壶背好,靠到肩后最舒服的角度,然后再调调弓弦,虚拉了两下,一切就绪后才向后走了十步,然后站定转身,两腿微微分开,目光向箭靶平视,一瞬间仿佛又高大了许多,气势端凝稳重,渊停岳峙。
“嗖——笃!”
顾宗福挽弓搁箭松指,随着弓弦弹动,准确地命中了六十步外的箭靶红心。汪克凡不由得微微点了点头,虽然只远了十步,却已经逼近了顾宗福手里这张弓的shè程,箭矢的运行轨迹变成了一道弧度极大的抛物线,他能一箭命中红心,果然在shè术上造诣不凡。
“嗖——笃!嗖——笃!嗖——笃……”
前一枝箭刚刚shè出,他已经从箭壶里取出第二根箭,再次张弓搭箭shè出,第一支箭刚刚命中靶心,第二支箭又命中了左边的靶心,紧接着,第三支箭又呼啸着向右边的靶心飞去。
顾宗福shè箭的动作并不快,但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多余环节,就这样稳定地一箭一箭shè着,竟然渐渐形成了某种美妙的节奏感,总的下来反而速度惊人。
第二箭,第三箭,第四箭,第十箭,第二十箭,第三十箭……,顾宗福把箭壶里的三十七支箭一口气shè完,左右三个箭靶上的红心都被箭矢填满,嗡嗡颤动。
汪克凡的脸sè终于变了,shè箭是个体力活,能一口气shè完三十七支箭,而且每箭都命中红心,每箭之间的间隔时间都很短,这个顾宗福简直就是一台人形弩机!
对于弓箭手来说,shè的准是第一要求,shè得快是第二要求,shè的多是第三要求,如果这三条都能做到,就是一名优秀的弓箭手,可以想象一下,在战场上有顾宗福这么一个弓箭手,就能在局部制造火力压制的效果。
很明显,顾宗福用的这把弓并不趁手,以他的力量来说,完全可以换一把更硬的强弓,但他为了给士兵们做示范,用一把普通的制式弓老实shè完一壶箭,也没有玩连珠箭一类的花活,向士兵们示范了准确、速度和稳定的涵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