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哉!壮哉!壮哉!”
石鼓山上,一群文职幕僚咬牙握拳,连连惊呼。
燧发枪的密集杀戮,让他们胆战心惊,清军前赴后继向前冲锋,又让他们热血沸腾,这些年跟着怀顺王(耿仲明)南征北战,从没见过这么惨烈的战斗。
耿仲明却紧皱眉头,表情严肃。
面对密集冲锋时,燧发枪表现出的杀伤力又一次超过了他的预期,这种火枪装弹更快,射程更远,还能用密集队形造成火力覆盖,在壕沟路障的配合下,竟然能正面硬抗清军的进攻。
他通过观察发现,进入有效射程之后,无论身穿绵甲还是铁甲,都无法抵御燧发枪的射击,说明这种火枪比鸟铳的威力更大,也许只有套上两层到三层绵甲,才能挡住燧发枪的铅子……但在南方炎热的天气下,穿上两三层绵甲作战,还没被燧发枪打死,自己恐怕先热死了。
新的武器必然带来新的战术,耿仲明敏锐地感觉到,在燧发枪的排枪射击下,列阵慢步前进的进攻战术恐怕已经过时了,只有把士兵散开才能减少伤亡。
但是,改变战术绝不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这牵扯到训练、指挥、协调、配合等各种各样的问题,在野战中,天下所有的军队都要列阵而战,如果把他们排成散兵线,不等冲到敌人跟前自己就崩溃了。
“不好对付。”耿仲明的脑子里瞬间闪过几种方案,但都没有制胜的把握。敌人躲在沟里用燧发枪射击,他能打到你,你却打不到他。进攻一方只能用人命来填。
站在石鼓山上,整个战场一览无余,两路清军终于都冲过了第一道外壕,队形却稀薄了很多,估算伤亡,差不多有三百人上下。
“王爷,战事不利。不如暂缓进攻吧。”徐斌很心疼,进攻的主力是长沙绿营,伤亡的可都是他的子弟兵。
“战事正在紧要关头。正当一鼓作气,岂能功亏一篑。”死道友不死贫道,耿仲明一点都不心疼,正色说道:“你等不顾本王劝阻。执意要在今日求战。怎么稍遇小挫就打上退堂鼓了?这种散漫军心的话不要再说了!”
清军过了第一道外壕后重新整队,在排枪的射击下再次缓缓前进,这不是视死如归的勇敢,而是因为快跑起来就会崩溃,军官不得不勒令士兵放慢脚步,跟着鼓点的节奏向前。
这样更加大了他们的伤亡,但是清军仗着人多,并没有停下进攻的脚步。
“长沙绿营的确是一支强兵。在绿营里也算出类拔萃的了。”
孙柏安的战损达到一成多,仍然能基本保持队形严整。虽然是敌人,汪克凡也表示称赞,但他的语气很平静,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对火枪队的战斗力更有信心:“不过他们很快就会知道,楚军的火枪队比他们更强。”
距离楚军战壕二十步,是另一道内壕,壕沟前摆放着鹿角等障碍。
楚军的燧发枪属于滑膛枪,枪膛里没有膛线,子弹和枪管发生碰撞会影响射击精度,但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到了二三十步左右,滑膛枪的命中率大幅提高,只要瞄准敌人就很难打偏,两百名火枪兵采取三段式射击,每次齐射都会让成排的清军倒下。
清军的鼓声变得更加急促,士兵的脚步随之加快,想尽快通过这片死亡地带,前排的士兵被打倒后,军官们立刻挥舞刀剑,催促后排的士兵上去补位,否则士兵发现两旁没有同伴,就会失去继续前进的勇气。
一队刀斧兵冲在最前面,挥舞手里的短斧清理鹿角,盾牌手举着大号盾牌,试图为他们提供保护。
这种盾牌用浸油的铁杉木制成,里面还包有一道厚实的铁胎,足以抵御弓箭和火铳的攻击,清军的盾牌手蜷起身子,尽量躲在盾牌的后面,在铅子的射击下连连颤抖,却始终没有倒下。
挡住了!孙柏安松了一口气,这种特制的盾牌太过沉重,部队配备的并不多,没想到在关键时刻立了大功,挡住了燧发枪的铅子。
“砰!砰!”
突然响起的枪声异常响亮,听起来是如此不祥,孙柏安眼神立刻一紧,抬头向吉安营的营寨看去。
抬枪!
看到燧发枪打不透那些大盾牌,顾宗福立刻调抬枪队帮忙,在这么近的距离上,抬枪沉重的铅子如同一柄铁锤,把清军的盾牌砸得东倒西歪,碎片飞溅。
盾牌倒下,后面的清军士兵又成了活靶子,新的一轮齐射把清军的刀斧手放倒了一大半,扑倒在鹿角上再也爬不起来。
但是,更多的清军涌了上来,踏着同伴的尸体跳过鹿角,继续向前。
三段式射击一轮接着一轮,汪克斌已经连续开枪十多次,最少打中了七八个敌人,渐渐从中体会到一种流畅的愉悦感,好像在玩一个有趣的游戏。
他趴在壕沟的沟沿上,瞄准了一个冲在最前面的清军士兵,这个家伙身材矮壮,厚重的搭板一个人扛着还能健步如飞,短粗有力的脖子,肌肉盘结的手臂,满头满脸的汗水,都在照门里看得清清楚楚。
“开火!”
汪克斌立刻扣动扳机,转身后撤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一扫,已经看到那个矮壮的清军一头栽进壕沟,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吴老兵开枪之后,立刻转身后退,经过长期的训练,清膛装弹对他来说都是条件反射的本能动作,手上熟极而流地装填弹药,心里却在揣摩军官的下一步计划。
清军正在进攻内壕,距离火枪队的阵地只有二十步远,到了这个距离上,和用火枪顶着对方的鼻子开火没什么两样,清军的伤亡成倍增加……在一般情况下,遭到如此惨重的伤亡后,敌人早就该崩溃了,但是清军还维持攻势,只是前排的队形稍微向后凹陷了一些,通过壕沟的飞桥也在迅速搭成。
吴老兵知道,这是因为清军看到了取胜的希望,所以士气上来了。
一支部队的伤亡达到何种程度会崩溃,本来就没有定数,如果士气低落,全军俱在也会不战而逃,如果看到胜利就在眼前,哪怕伤亡过半,士兵们也会咬牙坚持战斗。
二十步,大约不到三十米的样子,憋口气一下就能冲过来,清军如果突破那道内壕,就没什么能拦住他们的脚步。
“嗖!嗖!嗖!”
一排羽箭射进了壕沟,两名楚军火枪兵中箭受伤,清军弓箭手跟上来了。
“瞄准鞑子的弓箭手,齐射!”
清军的弓箭手威胁太大,军官罕见地指定了攻击目标。
在二三十步的距离上,弓箭和燧发枪很难说谁更具优势。
燧发枪的射击精度更高,熟练的弓箭手却能连续开弓,用攻击速度取胜,如果站在平地上,身披轻甲的楚军火枪兵肯定伤亡惨重。
但是,楚军的火枪兵躲在战壕里。
对射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连续三轮齐射过后,站在内壕前的清军弓箭手就折损过半,楚军火枪兵却有战壕掩护,只伤了七八个人,一半还是后排的士兵被抛射的弓箭射到,伤势不重,简单处理一下能继续作战。
不过清军也抓住了这个机会,在内壕上搭起了无数飞桥搭板,大队人马涌了过来,跟在后面的天佑兵举起鸟铳,向楚军火枪兵射击。
“开火!”
汪克斌紧紧趴在壕沟的沟沿上,只露出眼睛和鼻子,随着军官的命令扣动扳机,又是一片清军士兵被击倒,几乎在同一时刻,天佑兵的一百多支鸟铳一起开火,随着一片腾起的白烟,汪克斌听到弹丸嗖嗖飞过头顶,战壕前腾起一朵朵泥土,沙石打在脸上生疼。
他猫腰奔向后排换弹,发现吴老兵的肩膀上正在流血,战壕里还有几个同伴倒在地上,满脸鲜血,一动不动,刚刚把铅子压入枪膛,前排一个同伴的脑袋突然向后一折,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宣告他的阵亡,尸体向后重重撞在汪克斌的怀里。
再次上前射击的时候,又有一个附近的同伴倒下,短短几分钟的对射,吴老兵的这个什已经伤亡了两个人。
天佑兵的伤亡更大,他们被迫改变了战术,跳进那条内壕,用同伴的尸体垫脚,也尽量寻找掩体,降低伤亡,在弓箭手的帮助下,给楚军火枪队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撤退!”
由于只有二十步的距离,天佑兵上来之后,燧发枪对火绳枪的优势并不明显,王奕下令撤退。每队士兵完成射击后,就沿着交通壕后撤,汪克斌所在的第二队打完最后一枪,也退进了最后一条战壕。
这条战壕稍微窄一些,距离前面的第三条战壕也是二十步,后面就是吉安营的营墙,当清军蜂拥冲到第三条战壕前的时候,营墙上站起了一排吉安营的弓箭手和鸟铳兵,为火枪队提供支援。
更多的清军士兵被击倒,付出了两百多条性命后,他们终于突破了第三条战壕,将火枪队逼进“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