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刚过,白日就开始渐渐地缩短。
景伍在走出了延鹤堂几十米后,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她的身后。
此时,远处的落霞山,几乎被晚霞完遮蔽住,只有零星一些青黛色的山体,间杂在云霞之中,却也并不真切。
金橘两色相织着铺满了整个苍穹,密密麻麻如同燃起的焰火,笼罩住了朴拙的延鹤堂。
又美,又不真实。
之前大夫人让景伍去请三夫人和孙家夫人的时候,景伍就大致猜到了大夫人,应该是打算插手白济通婚或者是白纤桦的婚事。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大夫人会如此独断,几乎没有给三夫人和孙夫人任何考虑的机会,先是态度极为坚决地否了孙家想要,求娶白家五姐白纤桦的想法。
然后不等孙夫人再开口争取几句。
大夫人就继续道:“虽然你家的儿子和我白家的姑娘无缘,但你大概也是知道的,我大房的长子,也就是白家的三少爷白济通,很是迷恋你的女儿。来碍于他还有婚约在身,你家姑娘年纪又了些,两人就算是缘分深,到底也是没可能的,但现在,既然又有了转机,依我看来,还不如合了孩子的心意,就是不知道孙夫人你意下如何了?”
大夫人这话时的语速不快,为的就是让孙夫人能够充分消化她的话。
但大夫人话都完了,孙夫人却是一脸的呆愣,错愕。
可实际上,彼时的孙夫人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脑子里满满当当的就只有一个“好”字。
这可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来替她家儿子求娶白纤桦,对孙家来就已是难事一件。但孙家老爷和夫人想着,白纤桦毕竟只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还有个无甚出息又阴阳怪气的庶出父亲,来也寻不到什么好的婆家。所以犹豫了几天之后,也就大着胆子向白家这边提出了求娶之意。
她的姑子能明媒正娶嫁进白家,她的儿子怎么就娶不了一个白家的私生女了?
抱着这种想法,孙夫人在前几日被三夫人拒绝之后,直接就没有回孙宅,反而是强赖着在三夫人那,住了下来。
但时间拖得久,孙夫人心里其实就是明白,这件事远没有她以为的那么简单。
加之以前向来对她爱答不理但也没有什么出格举措的白纤桦,这几日多次出言羞辱于她。
孙夫人心里其实已经放弃了,只是碍于颜面问题还执拗着而已,白了就是还没有找到台阶下。
所以当大夫人明确拒绝她的时候,孙夫人面上尴尬焦急,心里反倒是松了口气的。
但不等孙夫人出于形式,再争取几句。
峰回路转!
大夫人居然看上她的女儿,要让她女儿嫁到白家,当白家的长孙媳!
都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白家大夫人是打一巴掌,给一片枣林啊!
思绪万千之际。
孙夫人看到眼前的大夫人露出了探究的神情,猛地意识到自己可能失态了,孙夫人赶紧闭上了她因为惊讶而大张着的嘴巴,但想了一想,又张开了嘴,她觉得自己应该些什么表达一下看法,毕竟白大夫人可是问了她“意下如何”,但偏偏那一刻孙夫人的脑子里却是怎么也想不出来应该些什么。
“哈哈哈哈……”
最后,孙夫人发出了一阵,尴尬而又热切的笑声。
一旁的三夫人十分尴尬,大多的尴尬是因为她娘家嫂子的表现。当然除了尴尬,三夫人也惊讶于大夫人要帮白济通当下孙香茗的决定,但三夫人没有多言,她清楚地知道,这当中无论是白济通还是孙香茗,哪一个都不该她来过问的。她能帮着白纤桦挡掉一些诸如她娘家这般的人家,已是万幸了。
白济通和孙香茗的婚事。
孙夫人没有异议,三夫人也不反对。
大夫人就自然忽略了“父母之命”中的“父”。
“既然孙夫人没有意见,那明年三月初九的婚期还是要赶的,毕竟这请帖早就发遍了世家圈子。择日不如撞日,孙夫人这会儿就和我一道,将这事去禀了老太爷和老夫人吧,今日就权当是纳采了。”
孙夫人来想,明年的三月初九会不会太赶,毕竟她家可是什么准备都没有,但转念想了想,她家好像也没有什么能准备出来的,也就听之任之了。
甚至一点都没有觉得,这样男完占了主动的婚约,有什么不对。
一行人来到延鹤堂。
老夫人听完这事,一脸的古怪,但却一言不发。
倒是老太爷抬了抬眼皮,看了大夫人一眼。
随后道:“那就这样吧,也好让他安分一些。”
听了这话,孙夫人简直就是大喜过望,这一路来延鹤堂,她心里可是没底的很。但偏偏她又诡异地觉得这事一定能成!
毕竟,一回生二回熟……
果然她的直觉是对的,孙家注定是能靠上白家的!
老太爷点头了,大夫人也就彻底没了那点顾忌。
于是接下去,大夫人以白济通早已定下的来年三月初九的婚期为由,当着老太爷和老夫人的面,又直接与孙夫人敲定了更多嫁娶上的问题,进度之快,令人咋舌。
短短半个时辰的功夫,白济通与孙香茗的婚事,基已经被大夫人单面,完敲定了,其中包括六礼细节、聘礼数量、白家私下补给孙香茗的添妆等等。
对这些老太爷和老夫人都没有主动提出意见,他们只是坐着,偶尔点点头,表示赞同。
反观另一边的孙夫人就完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了,虽然大夫人每一些都会征求她的意见,孙夫人也积极回应了。
但实际上,孙夫人一直被大夫人牵着鼻子走,完就是应声虫。
正当孙夫人发听得晕晕乎乎之际。
“哐当”,破门声响起,吓得她一个激灵瞬间醒过神来。
孙夫人抬头望去,一个身姿纤长的青年正逆着阳光走了进来。
斜阳交织着,虽然有些看不清青年的脸,但那一身在阳光中熠熠生辉的衣衫,和青年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派,无一不在向孙夫人阐述着青年的显贵。
青年一步步靠近,似乎走得有些踉跄,那双阴郁的眼睛,从进门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落在大夫人的身上。
“钟氏,你又想要摆布我到何时?我的婚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决定,你有什么资格!”
此时的景伍就站在大夫人的身后,白济通眼中的“疯狂”,她看得是一清二楚。
看着不断走近的白济通,暗道了一声:不妙。
上首位置上,一直坐着假寐的老夫人,在听到破门声时,也是惊了一下,待看清来人是谁之后,瞬间变成了又惊又怒。
这个孙子是彻底废了!
老夫人沉着脸:“白济通,你放肆!你是院里没人伺候了吗,还是你没手没脚了,衣服穿不好,头发也梳不好,你这副鬼样子给谁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是你的母亲,自然能决定你的婚事。”
“母亲?呵……不,她是我的仇人!杀……!”
“啪”,老太爷突然忽得睁开了一直半阖着得双眼,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发出了一声巨响,同时也打断了白济通想的话。
大夫人杀了氏的事情,虽然知道的人不少,但知道的人都是白家的,都被老太爷和老夫人下了死口,若是白济通此刻口无遮拦地出“杀母仇人”,孙家虽然破落,但到底不是白家可以随意处置的下人奴才。
“闭嘴!”,老太爷瞪着白济通,怒斥。
随后老太爷又抬手指向了一旁正一脸震惊的孙夫人。
“你还想不想要那个女人了!看看那是谁!”
白济通向来敬畏老太爷,老太爷一“闭嘴”,眼神一扫来,白济通瞬间就白了脸,哑了嗓。
他木呆呆地顺着老太爷手指的向看去。
连日的醉酒和晨昏不定,早已让白济通神生出了恍惚。
孙夫人的脸,看在他的眼中,先是渐渐地模糊,然后又渐渐地清晰起来。
“……茗儿。”
“我好想你啊,你为何都不来看我?”
情真意切,委婉柔肠。
与刚刚阴郁暴敛的那个白济通,完的判若两人。
大夫人可没有心思看白济通诉衷肠。
“你的消息倒也灵通,你不是钟情孙家的姐吗?作为你的嫡母,我自然也是不忍你受相思之苦的,左右孙家也是白家的姻亲,亲上加亲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好叫你知道,这便是孙家的夫人,也是你日后的岳母。”
大夫人的话头引到了孙夫人的身上。
孙夫人顶着白济通炽热的目光,温柔一笑。
“三少爷,我家茗儿年纪,任性了些,日后还要请您多担待。”
白济通点了点头。
竟是柔声还了句,“好”。
…
当日白大爷回到白府的时候已是深夜了。
宵禁自然是有的,但宵禁禁锢的从来都不是他这样的人。
这半个月来,白大爷很是威风了一把,日日都有与他宴请,套近乎的人。
虽白大爷觉得这些人在层次上,参差不齐了些,但他并不介意。
无他,就是高兴。
今日他便是应邀去了个同僚家中吃酒。
此时回到了秉正院的白大爷虽然有些醉意阑珊,但他还是换了身衣服便去了他的书房。
“积谷,今日可有什么特别的拜帖没有?”
白大爷照例进行了询问,即便这些递上拜帖的人,他可能一个都不会见,但是这并不影响他想要知道都有些什么人想要见他。
“回大爷,今日递到秉正院的拜帖有五份,其中有四份是指名来拜会您的,管事也都暗惯例探了话了,都是想要与白家结亲的。”
白大爷噙着笑意,眯着眼:“那还有一份是找谁的呢?怎么会送到我这儿来的。”
“大爷这份有些特别,您也是知道的,这几日的访客颇多,但基上就算是来递贴的也都是正主过来的。但这份却只是厮递来的,那厮自称是魏家的家奴,他家少爷新到京都,希望能拜会白家长辈。”
听到“魏家”,白大爷突然面露思索。
“哪个魏家?京都里没有听过哪个世家是魏姓啊……噢,不对,外头来的。”
白大爷抬眼看身边的积谷:“没哪儿来的?”
积谷摇了摇头:“管事那厮来得匆忙,递上拜帖之后,只是简单明了来意后就转身离开了。”
“这倒是奇怪,拜会他人,却不知道要自报家门?”
积谷道:“大爷,您要不看看拜帖?”
着便从一堆拜帖之中,抽出了一封烫金雕花的,递与白大爷。
白大爷皱眉接过,一股富贵气息扑面而来。
还没有打开,白大爷便先轻啐了声:“浮夸……”
也不知道是哪一家的辈,一点士族风骨都不懂,俗不可耐!
虽然心中有些鄙夷,但白大爷还是打开了手中的拜帖,毕竟连个拜帖都能烫金雕花,也不会是什么穷苦人家。
…
子夜。
京都内城的一个三进的院子里,一盏幽幽的烛火在庭院之中,随着风若明若暗。
一只柔白细腻如女子的手自夜色中探出,拔了拔烛芯。
烛火瞬间明亮了起来,手主人的容貌也跟着一同清晰起来。
眉眼柔媚,艳若春里桃李。
但却一眼,就能让人清晰地认识到这是个男子。
美艳男子没有开口,他的身后此时传来一声叹气声。
另一个男子正抱着把剑走来。
“你之前做的事情,主子已经都知道了,我真是不明白你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吗?深入内宅,就为了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美艳男子笑了笑,艳得让人心生欢喜:“我处理得很干净,你不用担心我。”
抱剑男子“嗤”了一声:“谁担心你了?我巴不得你被主子处置了,只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句话你难道没有听过吗?主子能查到的事情,你能保证白家查不到?”
“魏谨道,你功夫不怎么样,心倒是挺大的。”
“我心里有数,还有我现在不叫魏谨道,我是魏琅。”
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