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过来,想检查她的眼睛。黑影也随之罩下来,深海一样。“家里没有眼药水吗?”声音响起。
“没有。有也在工作室,不记得了。”
“我一会儿去给你买。”他谦谦地说。又拿了蜂蜜水给她喝。
以前下雨天没有这么清醒过。亦真端着蜂蜜水去看窗外,湿灰灰的,她觉得古色理应是这样,或者叫薄荷糖色。夜烬绝站在他边上,拘了她的半边身体。
“你说新产品用这种薄荷糖色好不好?”亦真问夜烬绝。
“薄荷糖色?绿色?”
“不是,你看灰色地面,现在变成湿灰色。湿凉凉的,像薄荷糖一样。”
“所以叫薄荷糖色?”
“嗯。”
夜烬绝想说你才像薄荷糖。亦真发现他在玻璃上雾了一个“真”字。又发现两人在玻璃里的影子,都带了含情脉脉的神气,吓了一跳。
“你最近小心点,听说你们小区里有盗窃。”夜烬绝说。亦真心想我怎么不知道。
隔几天他又来家里找她。亦真正在修改图稿,戴着眼镜。他手里提了一大袋日用品,进门要弯腰低头。
“以前都不见你戴眼镜。”他身上凉浸浸的,像风雪旅客。
“戴久了就不好看了,不常戴。”亦真瞥一眼袋子。
“你以前不近视吧。”
“你忘了那次在医院我看不见路标?半个瞎子。反正你眼睛好,我也不需要真正看见。”
镜片侧切她的半张脸,透过镜片能看到被缩小的世界,也能看到窗之光被拒之镜外,反射出蓝光。他在蓝光里一闪而过。
“对了,上次你给我的设计稿我已经改好了,不过颜色上又做了调整。”亦真摘下眼镜,从卧室里取了两幅画稿出来。“一幅是原来的画稿,一幅是中庸色。”
“中庸色?”夜烬绝挑挑眉,露出赞许。
“知道史延芹老师吧?她为宝钗设计的服装就是半新不旧的中庸色,我很喜欢。”
“都很漂亮。”夜烬绝发现亦真近来的卡通风多了,多是和怀旧与浪漫主义相结合。像她无法真正拒绝他这个人一样。
亦真倒了水过来,终于想起来问一句:“柏新最近还好吗?我都没有见过他。”
夜烬绝恋恋在她脸上望了望,喝了口水。“他在国外上学,近期会回来一趟。我安排你们见面。”
亦真点头。心里发现柏新其实并没有近期回国的打算,不过是她说什么,他即刻安排。亦真不愿意多想别的。他的爱反正没有目的,她犯不着非要去寻找一个,也容易出错。
几天后亦真去超市买零食,碰到邻居张太太。张太太的眼睛和嘴巴一起嘬起来,吻喙一样钉住她。“怎么没见你男朋友呀。”
亦真一怔,可耻的是她脑子里一瞬间蹦出了夜烬绝。一时再也说不出话来。
“哟,那小伙子长的可真是好——”张太太夸张的比划着:“要身高有身高,要长相有长相。是不是你男朋友啊?我家小美哟——”
原来是想接机打探,看能不能介绍给小美。亦真想了想小美那筒式的身材,绒线娃娃的团脸,圆鼻子,黑线眼睛。终于知道她为什么嫁不出去了。
张太太还动用起胳膊,她和女儿完全两样,一招一式像火柴人划拉着磷粉壁,连五官都匝在一起,忽然着火了——“哎呀!”惊叹一声时间不早了,矫健溜回家去。
张太太走了,亦真很久还感觉到有风擦着脸。她忽然意识到解释还被梗着,刚刚她什么都没说,脸上还带着正室冷持的微笑。也不知道张太太会怎么想。这太像恋爱了。
亦真思前想后,总有什么不对。是她放纵自己?是她接纳了他?又一想,似乎每次他上自己这里来,总有正派的理由。她并不反感他这或那的算术上的好心,就像他们的爱恨轇轕一样难以计算。没有爱的恨的终端理应这样,婚姻亦然。亦真觉得自己都想清楚了。
(????ω????)????
亦真有四年没过过生日。准确来说,是在这之前只过过五次。听起来很匪夷,居然有人屡次忘记自己的生日,但这是真的。
生日的代名词是奶油蛋糕和祝福卡片,蝴蝶一样扑了满头满脸。亦真不是不幸福,她的幸福是蝉翼式,总是迟到。索性忘记有翅膀就可以了。
这一年的生日她又有想不起来的趋势。夜烬绝和梁熙几人商榷筹划。
“你这不行啊,一点正宫的地位都没有,怎么不直接去问她?”薛子墨砸了砸夜烬绝的肩膀,被剜一记眼刀。
亦真在工作室画设计稿,杂志插图。最近睡眠不好,前天复发过两次,不是很严重。窗玻璃外的世界像鸡尾酒,从锐澳蓝色降成蓝色夏威夷。
丢掉笔。趴在桌上小憩。夜烬绝敲门,没有回应。走进来,她穿着白色短袖,像是要嵌进桌子里。一棱一棱脊椎的小凸起从衣服里滑出来,两侧腰线像拢进细迳花瓶,也不怕着凉。
他解了外套披挂在她身上,蹑着脚出去买晚餐。回来又笑了,她还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松鼠一样。
不忍叫醒她。手才攀到她的肩膀,亦真立刻惊醒了。
“我想着你回房间睡会好一些。”夜烬绝挑了挑眉。亦真看见便当盒子。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不知道。”亦真揉眼睛。
“没来多久。最近身体还好吧。”
“挺好的。那些药的效果都很好,很少复发了。”
“你最近有个画展是吗?”他把拆封的便当盒子递给她。
“你不说我又差点忘了。”亦真小口小口吃肉。真可爱。夜烬绝又把水推给她。“下下个周天是个好日子。”
“办画展还挑日子吗?”毫无防备的表情,像被白色涂料刷下来。
夜烬绝心想果然又忘了。嘴上扯是亚洲文化节。亦真也不去查证。夜烬绝又说:“柏新那天回来。”
“这么巧啊。”吃到一半又寻思回设计稿上,除了灵光都被嘴囫囵下去:“那就订在那天好了。我总想着要送柏新礼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忘。”
说到这里,她又把视线从设计稿上抽离回来。以为夜烬绝会说择日不如撞日等等,结果他说:“你想要什么,我让人替你去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