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师见原野呆呆看着手机不回消息,也不话,就问她:“怎么了,陆?谁这么早找你?”
原野挣扎了一下,决定还是据实已告,而且宜早不宜晚。她避开了周老师探究的眼神,看着客厅的地面的瓷砖的缝隙,终于开了口:“就是……”她忽然想到周老师可能不知道郭尚北的名字,便:“就是我的那个朋友,您遇到过的那个。”
周老师意味深长地抿唇笑了:“哦,这么早就想着你呢!是个用心的孩子。”
“不是,不是,不是……”原野抬起头,急切地摆着手,连连否认。
周老师笑得更有深意了,满脸都写着,不必否认,我都懂,我都懂。
原野无奈地放下了手,又看回了地上的缝隙:“他只是,要我等他一起去早市。”
这一解释,周老师更懂了:“哎唷,他还肯陪你去早市啊!可真是个踏实,能过日子的好孩子。”
周老师可能是世界第一个,也极有可能是唯一一个,会把踏实这个词用在郭尚北身上的人,郭尚北也能用踏实形容?他滑得跟个泥鳅似的。
原野心想,如果周老师见过他用诡辩把人得哑口无言,让人明知他在强词夺理,却还反驳不了,就不会这么形容他了。她想把郭尚北的真实面目告诉周老师,但已经错过了插话的机会,
周老师继续:“我就那孩子肯定错不了。上次在你家门口,一听你不舒服,那叫一个急啊。陆啊,我也知道,你就愿意清清静静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不喜欢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情世故。但你想过没有,除非你铁了心不结婚,不嫁人,一辈子一个人过,不然,你还真得找个能跟你互补的人。你也别看那个……对了,那伙子叫什么来着?”
周老师问得太突然了,原野几乎是下意识回答道:“郭尚北。”答完她才反应过来,她竟然在认真聆听周老师的教诲——长辈在讲话,作为晚辈当然要耐心地听着,可她听得也太入神了。
周老师看着原野若有所思的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你别看那个郭一副机灵世故的样子,他肯为你用心,为你定下性来,那就是个踏实的好孩子,你可别傻里傻气的错过了啊!。
原野脸颊微红,强自解释道:“我跟他只是朋友。”
周老师掸了掸自己的裤腿,双手撑着膝盖,边起身边:“行了,既然郭要过来跟你约会,我这个老婆子就不在你们年轻人跟前搅和了。”
周老师此话一出,原野立刻站了起来,两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粉转赤,两只手摆得跟个风扇叶似的,语无伦次地:“不,不,不是,不是约会。”
周老师也不理会她的否认,径直道:“先当朋友处着也行,多了解了解总没错。不过,你也不能吊人家太久,一是,没必要,二是,有花堪折直须折,女人如此,男人亦如是啊!”
有花堪折直须折?!这话听得原野一阵气血上涌,她满脸彤光,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这话会从周老师的嘴里出来。
周老师见原野一派单纯无暇,笑了笑,淡定地:“难道就只许男人对女人有视觉上的欣赏?女人欣赏男人的外貌,也是很正常的嘛!”
原野呐呐道:“我不是觉得不正常,只是没想到您……”到一半原野突然停了下来,抿住了嘴——她差点把心里想的话出来了!
她这欲盖弥彰的样子,把周老师逗乐了:“哈哈哈哈,你是没想到我会出这样的话?我虽然年纪大了,但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走过来的。”接着,她压低声音,像传递什么秘密消息一样地凑到了原野跟前,“那个郭,我看他,身高,容貌,气质,都属上乘。陆,你就一点都不欣赏?”
这下,原野彻底失语了,不止脸上,连脖子上,胳膊上都羞得发烫了。
周老师得意地笑了,随后又恢复了一贯的慈祥可亲,轻轻拍了拍原野的肩,准备功成身退:“陆啊,那我就自己先去了,你在家再等会。”
原野强作平静,把周老师送出了门。这位年逾七旬的退休老教师,佝偻着背,一手扶着楼梯扶手,一手扶着拖车,即使她每走一步,都要停下来抬一下拖车,她仍然缓慢又耐心下了楼。
原野看着周老师的衰老的背影,有些难以想象她年轻时谈恋爱是什么样的。她出生时,周老师就已经是中年了,等她长大省事,周老师的爱人已经过世了。只隐隐约约记得,他们似乎是恩爱的,因为他们似乎总是出双入对——是了,也包括一起去早市。
原野感觉自己终于找到了周老师突然反常的原因,原来是触景生情,怀念旧人了!找到原因后,她莫名地安心了一点,就好像有了这个原因就能减弱周老师那番话的影响力一样。
原野回屋后习惯性地来到了阳台,坐到了画板前,刚坐下,郭尚北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你这几天都不要画画。
原野叹了口气,把画板收进储物柜后,回到客厅,拿起了昨天郭尚北送过来的资料书和笔记。其实她昨天就略略翻了一下,书页里有很多笔记,字迹清秀工整;笔记上的内容也是条理清晰,一目了然,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原野这才注意到,扉页上的右下角,挨着缝隙,写了一个不大不的郭字——郭尚北的姐姐当然也姓郭了,她好笑地想。
原野继续往后翻到了第一章,从第一个字开始看了起来。过了好几分钟,她才意识到,其实她半个字都没看进去。到现在为止,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第一个字上。因为她满脑子都是那句,有花堪折直须折。
明明昨天已经为自己和郭尚北的相处定好了章程,怎么还是会七想八想呢?
原野没再继续跟资料书较劲,她决定找轻松点的书看看。于是她起身来到了书柜前,她先看的是右边书柜。找着找着,她就看到了昨天郭尚北离开后,被她亡羊补牢地放回书柜,并决定再也不看的那书。
原野略过了它,却总是会不心瞄到了它。为了彻底断绝它晃荡至眼前的可能性,她干脆过电视柜,走到了另一边的书柜,耐着性子找了一遍,一能提起兴致的书都没有。
原野投降了,昨天那书,她根就是看得很入迷,又是在处被打断,怎么可能放得下?
何况,那书冒出来得也算是正当其时,反正最近也不能跟施清悦聊,还不如好好研究一下这书,不定还能有所启发呢?
想是这么想的,但当她真的把手伸过去时,还是莫名其妙地觉得它很烫手。
原野并没有回到沙发上,像是害怕随时有人进门一样,把书遮挡在了自己和书柜之间。随后,她轻轻抬起书签,食指挤进书页,压在封面上的掌心稍稍一用力,书就被翻开了。她有些心虚地拿开了书签,随手插进了后面的某一页。
“这是爱情之火熊熊燃烧的一年。无论在他还是在她的生活中,除了想念对,梦见对……”
昨天,原野就是看到了这里,如果不是看到了这里,也许她还不会那么慌乱。
现在,原野想倒回去,把前面一段再重新看一遍。但是回到上一段的开头需要往回翻一页。所以,她实际上是从页的第一个整句开始看的:
“弗洛伦蒂诺·阿里萨被幸福弄得神魂颠倒,一边嚼着玫瑰花瓣一边读信,度过了一整个下午。他逐字逐句,反反复复地读着,读的多,吃下的玫瑰花瓣也多……”
书里的弗洛伦蒂诺·阿里萨逐字逐句地读着女友的第一封情书,书外的原野也逐字逐句地读着这一段描写,甚至忍不住声地读了出来。
原野只是觉得很惊讶,爱情的力量竟有这么神奇?这种完失去自我意识,像失了魂魄般的,如痴如醉的感觉,她没有办法想象。在她的生命中,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对任何人和事,有过这么失控的痴迷。
可她又觉得这段描写是那么的真实,就好像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真的有这么一个痴情的年轻男人,坐在种满玫瑰花花园里,一只手无意识地揪下伸到他身侧的玫瑰花,他咀嚼着一片片花瓣,如同咀嚼的爱情的芬芳。他低着头,信纸心翼翼的摊开在自己的膝盖上,为了避免被偶尔吹来的风偷走情人的蜜语,他的另一只手一定更加心翼翼地压在信纸的边缘处——生怕玷污了纯白洁净的信纸。
这幅画面就这么浮现在了原野的脑海,每一个细节都是那么的明确,就好像她真的见过这么一个人似的。
原野开始想象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的脸,他的脸上一定带着痴汉般笑……慢慢地,这个男人的脸就变得熟悉了起来……不,不是变得熟悉了起来,而是……而是,那张熟悉的脸,变得清晰了起来!
原野“啪”地一声合上了书!
她手忙脚乱地把一句话都没往前看的书,又放回了原位。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柜的区域,回到了沙发上,毫不犹豫地重新拿起了刚刚被她丢在一边的资料书。
这一次,她飞快地,随意地翻开了一页,想也没想,就开始声地读了起来。事实上,她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读了些什么。她的声音听在她自己的耳朵里,和外面树上鸟儿的叫声并没有区别。甚至,也许外面那些未开智的鸟儿都比她更懂这些音节的意思,它们的每一次叫唤,都像是瞅准了原野停顿的间隙,构成了一种奇妙的应和。
原野读了一会,倒也渐渐地从惊慌失措中平复了下来。她看书时,从来都是静静地看,这是她第一次读出来,才一会,就读得口干舌燥了。
原野放下书,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即使是夏天,她喝的水也从来不加冰,今天,她却觉得常温白开水的凉意不够,她感觉自己的整个心肺都如同火燎一般难受,她需要强度更大的凉意。于是,她在冰箱的底层敲了两块碎冰,放进了杯子里,准备摇一摇、等一等再喝。
就这么会功夫,那张痴笑的脸,又浮现在了她的脑海。只是这一次的场景变了,不是在花园里,而是在这个客厅。就在前天,她坐在沙发上,郭尚北坐在她的对面,握着她的手,呆呆地看着她痴笑……
原野甩了甩头,也不管冰化了没有,直接喝了一大口,这一口下去,杯子几乎见底了。感受着冰凉之意从胃里扩散到心肺,原野整个人凉得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就连她的唇边都冒着冷气——因为她嘴里还含着一块冰渣。
原野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但她觉得这一块冰,最好还是含着,这样有助于她冷静下来。
冰块化完之后,原野终于能好好思考问题了。她决定把自己跟郭尚北的相处章程更加细化一点。
如果不是男女朋友,就不能牵手,不能拥抱,不能有不必要的身体接触。
可以接受合理范围的帮助,但不能完把自己的事情交给他,自己却不参与。所以,起诉的事,还是要自己来,和警局,或者和律师的交流,都要自己来。如果有不懂的,再向郭尚北请教,或者请他协助。
还有去医院上药,她……
“咚,咚咚。”
这意料之内的敲门声,竟显得如此的突入其来,吓了原野一跳。
她慌乱地放下了一直攥在手上的杯子后,但又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大了。于是,她放慢节奏,拍了拍裙子上被她在餐桌边靠着压出来的褶皱,又把两鬓的碎发绾到了耳后,想了想,觉得不好,又把碎发理了出来,让它们自然下垂。
最后,原野深吸了一口气,回忆着自己前几次开门时的样子,极力保持着淡然的姿态,打开了大门。
门一开,原野就看到郭尚北正低着头拨电话,面露急躁之色。电话刚刚拨出去,原野正好听到了第一句铃:“丰富地过每一天……”是郭静的《心墙》。
原野瞥了一眼郭尚北的手机,只看到了“亲爱的流浪女”几个大字——难怪铃声这么熟悉。
郭尚北一看到原野,就急切拉过她的手,关切地问:“原野,你没事吧?”
了不能牵手的,原野轻轻地挣开了郭尚北,抱歉地:“我没事,刚刚就是稍微耽误了一会。”
郭尚北看了看自己被遗弃的,找不到附着点的双手,又看了看原野故作平静,却还是泛着微粉的脸,总感觉她哪里不一样了,却又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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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详细描写原野看书的感受,现在,没啥好好犹豫了,因为,除了这个,已经没有安的表现情感转变的式了
这也是一种尝试,自我感觉还比较良好(^^)
为避免误会,解释一下,一边嚼玫瑰花一边读信那段,是引用,不是原创。
我在148章有交代,原野看的书是《霍乱时期的爱情》。这里进一步介绍一下,该书作者是哥伦比亚作家马尔克斯,我引用的版译者是杨玲,1年南海出版社出版。
灰常感谢亭子细心提醒。虽然作者已经故去,但版权问题,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ω^)↗
另,强烈安利《霍乱时期的爱情》,等更新的时候可以买来看看哦(斜眼),不要忘了回来就好(合掌乞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