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清悦重重地仰面躺下了,看着天花板:“对啊!”
“对?”原野不敢相信:“悦悦,你……”
“哈哈哈!”施清悦突然大笑了起来:“原原,你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原野愣愣地点了点头——她是真的被施清悦的笑声吓到了,紧接着,又摇了摇头:“不是,我就是觉得你的转变有点突然。”
施清悦抬起自己的手,隔着指缝看向了窗外的阳光:“原原,我觉得蒋导确实是个很好很好的导演,她的成功不是偶然,也不是被捧出来的。”
“嗯?”原野感觉施清悦的情绪有点复杂。
施清悦抬起一只腿,绷直了去触碰指缝里的阳光,她的语调是一种陌生的深沉:“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会让我想起刚毕业的那段日子。”
原野突然有点明白了:“悦悦,你是不是……后悔了?”
施清悦重重地放下了手和腿,目光迷离:“不清楚。不过,我最近好像很容易想到以前。”
施清悦的话不但没头没尾,还反反复复,原野却知道,她的以前肯定不是指刚毕业的那段,于是轻声问她:“你想到了什么?”
施清悦干脆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了耳边,然后双手双脚张开成了一个大字型:“主要是蒋导,她每天都会到训练室来跟我聊两句,前两天她过来的时候正好撞见我正在听你的录音,就问我,是不是感觉自己离角色很遥远。”
施清悦一次又一次地偏离话题,原野不但没有觉得不耐烦,反而非常体谅她,继续顺着她的话问道:“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一想到自己当时那个慌慌张张的样子,施清悦就觉得无比地懊恼,真是太没出息了!她不好意思地:“我怕导演失望,就跟她,我已经把你的语气了六七分像,并且还跟她保证一定会在正式进组之前到十分像。”
“然后呢?”虽然施清悦讲到这里就停了下来,但原野感觉这个故事肯定没那么简单。
“然后蒋导一言不发地把手伸到了我面前,我以为她是要拿过去认真听一听你的声音,就给她了。结果你猜怎么着?”施清悦卖了个关子。
原野配合地问:“怎么着?”
“没想到她拿起手机就把你帮我录的音频给删了!”施清悦激动地,接着她清了清嗓子,再次模仿起了蒋导的语气:“你这样不行,清月的清冷不是一个浮于表面的标签,而是跟她这个人物的历史息息相关。就像你的朋友,她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对人冷淡,一定是和她的经历有关。”
施清悦恢复了正常强调,继续:“我当时听了这番话,感觉很受触动,但也很迷茫。如果模仿你的声音都行不通,那我究竟要怎么缩短和清月之间的距离呢?”
不单是施清悦,就连原野也被蒋导的话刺痛了,她一直觉得自己是生性冷淡,她甚至庆幸过,正因为她更习惯独处才能熬过那段日子。不会无缘无故么?那是什么原因?
施清悦的声音愈发慎重了:“蒋导没有直接告诉我要怎么做,她只告诉我,表演是形与意的统一,取形而舍意,是贪图便,也是舍而逐末,又懒又笨。其实我当时听了这话,还挺不服气的,感觉自己为这个角色所做的努力被盘否定了。”
原野决定把自己情绪先放一边,专心致志地听施清悦话。“那现在呢?”
施清悦一愣:“现在?现在我也还是对她的话似懂非懂。不过,她后面又反问了我一句,你就没想过自己也有可能是清月吗?”
“你是清月?”原野觉得蒋导这个问题太奇怪了:“悦悦,你从就性格开朗,怎么可能是清月呢?”
施清悦像孤军奋战的兵终于找到了盟友,话的底气都变足了:“就是啊!这个问题真的是!听得我满头雾水。而且你知道吗?更神奇的是,我这两天居然无时不刻都在想这个问题!”
原野在心里给蒋导下了一个判词:喜欢故弄玄虚。她皱着眉头问:“那这个蒋导到底想让你怎么做呢?她后来告诉你了吗?”
施清悦平躺着摇了摇头,又想到原野根就看不见,便:“没有,她没告诉我该怎么做,她可能是想让我自己领悟吧!”
领悟?万一一直领悟不了怎么办?原野想了想,问:“那你想了这一两天,有没有进展?”
施清悦幅度地左右翻滚了两下,撒娇地:“就是还没有嘛!原原,你一向比我聪明,你也帮我想想嘛!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原野好笑道:“我还觉得你一向比我机灵呢!”
施清悦又开始耍赖了:“我不管,我不管,反正你一定要帮我想!”
原野无奈:“我已经在帮你想了,但我也跟你一样,一头雾水。”
“对了!差点忘了!”施清悦突然:“她后来还跟我了一段话。”
“什么话?”原野被她弄得一惊一乍的。
施清悦一个打挺,坐了起来:“原原,我觉得这一段,很有必要还原一下蒋导当时的各种细节表现,咱们开视频吧!”
“开视频?!”原野吓得手机都差点脱手了。随即又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了,她转过头尴尬地看了郭尚北一眼,对着他抱歉地扯了扯嘴角。
施清悦被原野突然的大声整懵了,难以置信地扭过头,对着被她遗落在身后的手机呐呐地喊了一声:“原原?”
郭尚北忍着笑意,挥着手无声地对原野:“放心,我绝对不过去。”
跟施清悦聊得来投入之后,原野就慢慢忘记了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看着餐桌上被郭尚北推到一边的电脑和书,她不禁暗道,难道他一直看到了现在?
原野疑惑地看着郭尚北,心不在焉地问施清悦:“啊?悦悦,你刚刚什么?”
施清悦把手机拿起来,放到了自己盘着的腿上,有点不开心了:“原原,你怎么了?你不想跟我开视频?”
原野连忙转过头,断开了自己和郭尚北的眼神接触,急切地否认:“不,不是。”
施清悦用食指重重地敲击着手机的听筒处,嘟着嘴问:“那你在搞什么鬼嘛!”
这不是施清悦第一次这么干了,原野迅速把手机拿开了一点,红着脸,故作淡定地:“悦悦,对不起,我刚刚有点走神了,在、在想事情。”
“哦。”施清悦停止了敲击:“不用那么急,反正我现在还没有正式开拍,等你想到了再告诉我也不迟。”
原野心知她这是误会了,但也不敢解释,只心虚地“嗯”了一声。但施清悦并没有听到,因为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挂了电话,去发视频邀请了。
原野感觉那种被过度注视的不自在感又回来了,她趁着这个空档问了郭尚北一句:“你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吗?”
郭尚北摇了摇头:“公司的事是处理不完的。”
“那……”原野想,那你还一直看着我?临到嘴边,又改成了:“那你要专心工作。”
郭尚北动也没动:“我休息一会儿。”
那你也别一直看着我啊!原野心想。只是……该怎么委婉地把这个意思传达给他呢?
还没等她想出来,施清悦的视频邀请就发过来了,她只好收敛了心神,按下了接通键。
施清悦的整个上半身都出现在了视频里,她在酒店的房间里找了个齐人高的柜子,把手机放在了上面,还特意试了试距离,才找准了现在这个站立的位置。
施清悦朝着视频挥了挥手:“原原,看得到我吗?”
原野开的是免提模式——她的耳机在包里,一直没拿出来。施清悦的声音空放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突兀。
原野瞬间就后悔了,太失策了!她刚刚就不该想什么委婉不委婉的问题,直接自己要回房接视频就好了。现在可好,接都接了,什么都不能了。
原野硬着头皮:“嗯,看得到。”
施清悦直接进入了正题:“我总感觉蒋导的这几句话有点关键。”
“嗯。”原野点了点头:“你。”
施清悦边做动作,边:“她当时,我想想啊,先是环视了训练室一周。然后,像这样,用食指的指背,扶了扶她那个黑框眼镜。接着又拍了拍我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施清悦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法:“不对,应该是语重心长。”她保持着拍肩的动作,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像也不对……反正她的眼神就很复杂,我有点不出来。大概就是电视里经常演的那种,高人点拨他人时常常会有的眼神。”
施清悦并不是个心细的人,她能把这些细节记得这么清楚,只能明一个问题,她真的太在意蒋导的话了。蒋导话前后的神态和动作,一定已经被她反复咀嚼过很多次了。
视频里施清悦的脸上迷茫与认真交织,她看起来兴致勃勃,充满了表演欲,却隐隐透露出了一丝焦虑和无助。原野不禁有些心疼,这个蒋导,有什么话不能明吗?非得这样让悦悦绞尽脑汁地猜来猜去吗?
原野的语气发温柔了:“嗯,我大概理解了。然后呢?她具体了些什么?”
施清悦停滞的肢体和语言终于又开始运转了,她又一次清了清嗓子,模仿着蒋导的语气:“施清悦,你要转换思维,不要想着怎么成清月,要想着怎么炼成清月。你需要找一个切入点,一步一步炼成清月。”
施清悦收回了她一直凌空拍击的手,继续:“完她就放开了我的肩膀,又环视了训练室一眼,接着就转身,趿拉着人字拖,朝着门口走去。但我感觉她有点欲言又止,果然,她走到门口,手都拉上了门把手,又回头对我了一句‘施清悦,人物的性格一旦脱离历史,就会变成轻浮的标签。你好好想想我这句话。”
“没了?”原野问。
施清悦两手一摊:“没了。不知道为什么,蒋导这话的时候,我想到了我爸当年跟我的话。”
施爸爸虽然博闻强识,但表演法论应该不在他的涉猎范围吧?原野不确定地问:“什么话?”
施清悦走近两步,拿起了手机,边朝着窗边的椅子走去,边:“就是咱们收到大录取通知书那天,你也在,他问我是要一夜成名还是要脚踏实地。”
原野恍然大悟道:“哦!我想起来了。”她感觉自己有点明白了:“悦悦,你的想到以前,是指这个吗?”
施清悦脚步一顿,随即点了点头:“哦,是,就是这个。”
原野想了想:“其实施爸爸的话和蒋导的话确实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让你沉下心来,一步一步来。”
施清悦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是啊!但是都有个毛病,都没告诉我第一步在哪里。”
“啊?”原野有点不认同了,蒋导是有毛病没错,但施爸爸才不会故弄玄虚呢!
施清悦甩掉拖鞋,双脚踏上椅面,抱着腿,把自己缩进了沙发椅里。叹了口气:“我和我爸那时候都觉得考上艺校就是第一步,但毕业后我才发现,我们都想得太简单了,因为前面没路了。”
原野陷入了沉默,那件最终促使施清悦做出决定的事情,和坠楼事件的真相一样,除了她们俩,谁都不知道。
“不过,卫导和蒋导给我的感觉很不一样。”施清悦突然感慨道:“尤其是蒋导,她让我产生了一种感觉,怎么呢,她的行动很干脆利落,但她好像一点都不着急。要知道,电视电影一旦开拍,那就真的是一寸光阴一寸金了,她却愿意花时间培训我。”
听到这里,原野终于抓到了施清悦今天的主旨:“多花点时间去寻找第一步,也没那么可怕,悦悦。”
“多花点时间去寻找第一步?”施清悦呐呐地重复着这句话。这两天,她一直感觉蒋导的话就像一个飘忽的七气球,她怎么跳,怎么够,怎么都抓不到。现在,她感觉自己好像触碰到了系着气球尾巴的绳子。
施清悦突然站了起来,激动地:“切入点!切入点就是第一步!”紧接着她又陷入了迷茫:“但这个切入点到底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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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还是没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