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清悦不禁把头埋进了胳膊弯里,闭上了眼睛。她像个鸵鸟一样,以为不看就能不想,不想就能不存在。
她整个身体都在发抖,脑袋里的想法更是纷繁复杂,完没有任何头绪。她的双手都死死地握成了拳,右手心里的手机壳带子,膈得她生疼,可这种程度的疼痛远远不够压下心里的刺痛。几乎是无意识地,她把右手送到了牙齿下,不一会手背上出现了好几个泛血的印记。
或许是疼痛的刺激见效了,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应该进去阻止他们!她有这个资格!
她猛地抬起头,气势汹汹地朝门口走去,正要破门而入,却停在了最后一秒——就那样定在了门口,一动不动。
施清悦心底发寒,这个跟她相识八年,一起生活了六年的男人,她其实从来没有真正看清过。
比起身后的黑暗,门内的光明才更可怕。她无意识地往后了两步,便再也没了闯进去的勇气。
不知过了多久,她像个游魂一样出了大楼,随手拦了一辆的士。霓虹灯闪烁的商业中心,像个吞噬人心的鬼怪,她只想快点逃回原野的家,那里是唯一安的地。
她的思绪乱成了一团打结的线球,泪水在眼眶打了好几趟转。
但她没有哭。
江城的的士司机都是人,他们总会跟心情愉悦的乘客闲聊几句,但绝不会打扰独自舔舐伤口的人。
莫名地,自从施清悦走后,原野就有点坐立不安了。起初她以为是因为腰下有伤的缘故,当她听到一阵节奏与以往相似,却急促了好几倍的敲门声时,她就确定了,根源在施清悦身上——回来得这么早,敲门这么急,必然是出师不利了。
原野一开门,施清悦就直接扑到了她身上嚎啕大哭起来:“原原!根就是假的,都是假的!什么都没有,从来没有!假的!”
状况比想象的还严重,原野心下一沉。却还是边关门,边温和地问道:“吵架了?”
施清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根不出话来。她趴在原野肩上,用力地摇着头,饱满的泪珠积蓄了一路的力量,很快就浸湿了原野的衣裳。
原野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没事,没事,有我在呢。”
她这话一出,施清悦的眼泪流得更急了,抽抽搭搭地:“呜呜呜……原原呜呜……我该怎么办?”
“咱们先进去,好吗?”原野轻声问道。
“嗯……呜呜呜……”
施清悦嘴上着嗯,却一点放开原野的意思都没有。原野又心疼又好笑,从就这样,在外面受了欺负,一定要回到家抱着人才肯哭出来,不哭到停,就不肯撒手。
原野比施清悦矮,被她这么挂在身上,连路都看不清了,又不忍心推开她,只好凭着感觉把她带到了沙发旁。
坐下之后,原野才发现她手上的伤,连忙拿出医药箱帮她处理伤口,同时问道:“自己咬的?”
施清悦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原野柔声劝道:“就算再生气,也不该伤害自己。”随即又问:“莫先生责怪你了?他对你发火了吗?”
施清悦哭得更猛烈了:“不是……呜呜……不是呜呜呜……”
原野见状也不问了,只把肩膀借给她,守着她,帮她递纸巾。
过了很久,施清悦终于开口出了第一句完整的话:“比起那个女人,我更恨莫时言,我想杀了他,我想杀了莫时严!”
她语气里的恨意,听得原野心惊肉跳,“那个女人?什么女人?”
放开身心哭了一阵之后,施清悦的情绪稍稍平静了一些,但眼泪还在不停地外溢。她恨恨道:“莫时严出轨了。”
原野惊道:“你去找他的时候,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
“何止!”施清悦抽泣了一声,咬牙切齿道:“我亲眼看到了,现实版的床戏!”
一想到那个场景,施清悦就觉得心口痛,胃痛,脑仁痛,身的细胞都在痛,痛到她的眼泪再次汹涌而来。她边哭边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抽泣声,鼻音,哭腔,混杂在一起,也亏得是原野又耐心又懂她,才听了个**不离十。
咋一听莫时严出轨,又想到施清悦现在的处境,原野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听坏消息的准备,事实证明,她的准备还不够充分。莫时严的出轨,不是捕风捉影,更不是打闹的暧昧,而是铁板钉钉,被施清悦亲眼见证的背叛,这已经不是陪伴和安慰就能见效的范畴了。
不过,她以最快的速度镇定下来了,严格来,这一天的到来,并不算是意外。
从一开始,她就觉得莫时严不可信任,纵然这几年时常听着施清悦不遗余力地赞美他,也没有改观。
不管莫时严嘴上得有多好听,他限制施清悦的事业发展是真,霸占她用工资换来的股份也是真,漠视她在那个家里备受压抑也是真。
他用爱的名义把施清悦绑在了家里,却对她在自己母亲那里所受的委屈毫无作为,就算施清悦心甘情愿为他忍受,难道他就那么心安理得吗?
施清悦哭急,她感觉有一团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便开始捶打堵塞的位置,一下比一下重。接连几声闷拳,听得原野心惊肉跳,连忙拦下了她,边帮她顺气,同时轻声问道:“悦悦别怕,我在呢,我在呢。”
同样的话,原野再次出来,其实没有多少底气了。
打,原野存在就对施清悦有安抚作用,只要施清悦一哭,施爸施妈就会,原原来了,原原来了。
长大后,能让施清悦心境安定的还是这句话,变成了原野的第一人称表述,我在呢,我在呢。
施清悦一进门就哭,原野一点都不慌,因为她从来都是笑也容易,哭也容易。
但像现在这样哭得昏天黑地,好似要呕心沥血,还是第一次。原野来没有信心自己还能像以前一样轻易安抚她。
施清悦的眼前一片黑暗,最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并不是今天才落水,从结婚的那天起,她就一直在朝着危险的深水区走去,却不自知。她早该发现自己在不断往下沉,是她自己刻意忽视了那一**来明显的窒息感。如今她撞破的,与其是莫时严的真面目,不如是她自己的自欺欺人。
她像拉着救命稻草一样拉着原野,再次问道:“原原,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离婚吧!这三个字在原野的舌尖打转。按照原野的想法,既然出轨了,就只有这一条路了。可看着如此痛苦得施清悦,她有些不敢轻易出口。
犹豫间,施清悦痛心疾首道:“我跟他视频的时候,他竟然毫无异样!太无耻了!前脚刚跟我视频,后脚就跟别的女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就那么迫不及待!我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呢!”她的声调来高,几乎是尖叫着控诉道:“他一点都没想过我,一点都没有!”
不,也许更早,也许视频的时候,那个女人根就在旁边!
想到这里,施清悦喃喃道:“难怪,难怪他会答应,难怪他会答应……”
原野立刻问:“答应什么?”
施清悦自嘲道:“我盼望已久的,一家三口的亲子旅游,没有紧箍咒的一家三口。”
原野觉得这些人真的很有意思,既然已经选择了伤害,何必还要无谓地心虚;既然感到心虚,为什么还要做出伤害的行为。
事已至此,原野不希望施清悦对莫时严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了,她提醒道:“他不是一直不肯答应吗?怎么今天就突然答应了?”
“所以啊,”施清悦冷笑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么尖锐的施清悦,让原野很心疼,身上会长出了刺的人,都是心底最不设防处被狠狠刺伤过的人。
施清悦再次自嘲道:“原原,我觉得特别讽刺,清月的结局,我一直不能理解,现在终于理解了。回不到过去,也看不到未来,原来,就是这种感觉。”
总有那么一个时刻,这个世界最残酷一面会在女孩的生命里以前所未有的式展开,从此,她所熟悉的一切都会变得完不同。
对原野来,这个时刻出现在八年前的那个五月。
对施清悦来,是现在,此刻。
原野忍不住想要阻止些什么,急切地道:“悦悦,你完不一样,你还有我,有施爸施妈,还有盛熠。”
完,原野心中升起了一种无力感,她比谁都清楚,再多的安慰和鼓励,都无法逆转某些认知上的变化。
因为施清悦当年也用同样的式宽慰过她:“原原,你总想着那个伤害你的人,只会来封闭。你多想想我,想想陆爸陆妈,想想关心你,爱护你,心疼你的人。再,她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原野也知道施清悦得有道理,但她就是做不到。
只有亲身体会过的人才知道,有些西的倒塌,就算从至亲那里借来再多的爱,也无法支撑。因为那些曾经笃信的美好,已经变成了可怖的模样。
果然,施清悦迷茫道:“原原,你,是莫时严太能演,还是我太蠢?竟然半点蛛丝马迹都没发现?别人不都女人的直觉很敏锐吗?”不待原野回答,她就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怎么这么迟钝!怎么这么迟钝!”
原野拉住她的手,却只能单薄地重复道:“不是,不是,不是……”
……是人的心总有阳光不能照进的角落。
“我有点怀疑,”施清悦悲凉地:“莫时严可能从来没有在乎过我。”
这就是原野觉得莫时严不可信任的原因啊!也是施爸施妈一直以来最大的忧虑啊!
“如果他曾经爱过我,后来厌倦了,被别的女人吸引了,那总要有个变化的过程,对不对?”
施清悦紧张地看着原野,等着她的答案。看着她期待目光,原野非常确定,她更期待自己的推论能被否定。只要原野不对,不管理由是否不充分,她都会相信。
因为原野从来不会骗她。
适度的痛苦激励人们上进,极度的痛苦却会让人卑微到尘埃里。此时此刻的施清悦,只有一个卑微的希望,希望莫时严曾经,哪怕只是短暂地,爱过她。
爱过,是个对未来没有价值的命题;但如果连爱过都没有,那她的过去也一并失去了意义。
那是她最美的青春年华啊!却虚度在了一个骗子筑造的海市蜃楼里。
施清悦毫无保留的信赖,反而坚定的原野的立场。施清悦困在了感情的漩涡里,她必须帮她进行理智的思考;施清悦的视线还纠缠着过去,她必须帮她看向未来。
如果施清悦做不出选择,下不了决定,那就推她一把。原野不忍心伤她的心,但更不忍心看她继续委曲求。
委屈其实比心痛更伤,更何况,那个令她受尽委屈的理由并不存在。
很艰难,但原野还是点了点头:“对。”
她有些不敢直视施清悦眼里的伤痕,却还是狠了狠心道:“莫先生一直如此,不是他的演技好,也不是你太迟钝,而是你被感情蒙蔽了眼睛,所以才看不到不对劲的地。”
施清悦听了这话,眼里尽是不敢相信。
原野抱了抱她,道:“悦悦,他不值得,从一开始就不值得。”
“可是……可是……”施清悦下意识地要反驳,却找不到任何理由。
原野知道她心里还有眷恋和不舍,也不敢逼她太紧,便问:“悦悦,你明天还回剧组吗?”
施清悦一愣,原野就知道她已经完忘了这事。
原野注视着施清悦,一字一顿地:“悦悦,你一定要回去工作。”
施清悦的目光不禁躲闪了一下。
原野扶着她的肩,坚定地:“心痛也要去工作,正因为回不到过去,也看不到未来,所以一定要力抓住这次的机会。悦悦,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就当你没有回来过,一切都等你的戏份杀青之后再。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施清悦慢了半拍才摇了摇头,抽泣到:“做不到的,我肯定演不好了,我的脑子里是莫时严出轨的画面,根没有空间装别的西了。”
着话,施清悦的眼泪又开始哗啦啦地往外流了。
原野看着她眼白通红,眼皮肿胀,一双又大又亮的杏眼,几乎要被挤成一条缝了。再这么哭下去,她眼睛就要哭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