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密林中搜捕许久,仍一无所获,离开后二人来到了一家客栈。桌上茶香袅袅,穆云对江莞泡茶的手艺渍渍称奇,问她接下来要做如何打算。
这问题恰巧江莞亦是十分地苦恼,此行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拿到闵竹的休书,可这怎么想都不是一件易事。
“我还在思量中”
这话似乎令穆云感到颇为惊奇,只见他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难道你就丝毫不关心大人的伤势?”
怎会不关心,现在的她就像着了魔一样,只要稍微一安静下来,脑海中就会浮现冯廷苍白的面色。原本以为逃出来就不会胡思乱想了,未曾想会更加烦闷。
“不关心,不关心。”
“渍渍”,穆云当着自己的面毫不留情地补充道:“果然女人就是嘴硬。”这话很快便招来江莞的一个白眼。
夜晚来临,清风吹打的树叶簌簌作响,江莞在床上翻来覆去数次,借着窗外月光朦胧间看到门外立着一个黑影。
不会又是闵竹那厮。
她干脆推门出去,果然瞧见一个男子正背对着自己立在院外。不过不是闵竹,是穆云。
“你大半夜不睡觉,跑来这里做什么”
闻言,他微微转头,确认了下江莞大体走到哪个位置,他的目光重新锁回天上的那一轮明月,皎洁的就跟儿时一样。
初次拜入师傅门下时才不过八岁,不情不愿地学一些拳脚功夫。每每偷懒被发现时,师傅总会边打边质问他对不对得起死去的爹娘。
这时他就会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嘤嘤哭得好生委屈,花言巧语迷惑师傅,连连认错求饶惹得谁见了都是一阵心疼。这个法子是最为凑效的,师傅再严厉对待自己就是心软,打了没几下就下不去手了。
“师傅,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回来,我们不是敌人吗?”每到上药的时候,他总会这样问。自己的亲生父母是前朝官员,而师傅是恒嘉帝最为信任的黑影,他明知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世,为何还要执意收养自己,还要把他培养成小黑影。
“你就不怕我将来反咬你一口。”他总是这样,说什么话也没个正形,不过师傅早已见怪不怪。
“那也总比把你扔在窑子里让你浑浑噩噩过一辈子强。”
师傅的话总是这么有道理,每次听都有一种慢火熬炖羊汤的感觉,温暖而舒服。虽然总是说话没个分寸,但心中早就将师傅当成自己的父亲,现在哪怕亲生父母复活,要带自己走他也是一万个不愿意的。
跟着师傅吃苦的日子比从前浪荡少爷的时光相比,虽然苦是苦了很多,但心里很踏实,只有遇见了师傅以后的日子才能叫做人生。
等到自己的本领达到足以取代师傅的位置时,师傅替自己做了一个决定。做恒氏王朝王太子的黑影,这事只有师傅敢做得出来。
师傅拿自己家族对恒氏王朝的忠心和自己一辈子的清誉作保,“这孩子是最适合王太子的黑影”
第一次听到这话时,他已经十八岁了。就在离师傅不到几步远的地方,两个人一起跪在恒嘉帝脚下,他的心中百感交集。
“师傅,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最终还是问出了这句话,既是问为什么突然就不要自己了,也是问为什么替王太子培养一个前朝黑影。
师傅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只是亲自将一条黑纱缠绕在自己的手腕上,“等金丝线在黑纱上绣出猛虎,你就明白了。”
初次见王太子,第一感觉这定是一个极其狠厉的人。果不其然,因为自己的一个马虎,他就罚了自己四十梃杖。
梃杖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并没有觉得多疼,只是心里空空的,这次没人会帮自己擦药了,冷冰冰的王太府不会再有师傅那么温柔的人了。
夜半时分感到有人来到屋里,一瓶药膏落在木桌上时他就醒了,连来的人是谁都没有看清楚,他张嘴就喊:“师傅!”
这一喊,两个人都愣住了。借着月色他看清楚了,来的人时王太子冯廷。穆云十分狼狈地滚下床,匆忙行礼时不慎牵扯到脊背上的伤口,顿时冷汗涔涔。
一双大手搀住自己的手腕,借着他的力道自己慢慢站起来。夜色中王太子的目光没有白日里那般冷漠,不知是月色太温柔还是他疼昏了头,王太子的眼睛在黑夜之中竟然这般惊艳。相比此情此景无论叫谁看了去,都会愤慨自己白长了双眼睛。
“这是王上从前行军时常背在身边的,你记得用便好。”
难道王太子大半夜跑一趟,就为了给自己送个药。早知如此,白日里又为何那般严厉。
“即便你是穆影的徒弟,在这王太府里也要小心行事,往后切莫再像今日这般犯这等错误了”
穆云低头连连称是的功夫,王太子已经不见了踪影。望了眼桌边的药膏,上好的白瓷在月光掩映下晶莹透亮,原来竟是一个善良的人,平日里却要装的如此冷酷无情,难道他就不累吗。
这个问题,穆云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内很快就得到了答案。难怪他非得一个人活成两个人的模样,他经历的都是一些什么样的生活啊。
短短几个月,下毒十五次、行刺二十次、失窃百余次。他一个小小的黑影都差点被人暗算,才来了几个月而已,他真的有些吃不消了,真不知道王太子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怎么堂堂一朝王太子好不如他这个王朝遗腹子活得自在。
跟王太子一样惨淡的还有禹王的儿子陌衍,禹王其人骁勇善战,不愧为恒嘉帝的亲弟弟。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军功赫赫的人,却不懂得收敛,总是将自己的野心曝于天下人面前。
同样是独子,父亲又是亲兄弟,两个人的感情十分深厚。这可能是王朝无数血型黑暗中唯一没有被污染的东西吧。
虽然是黑影,没资格活在阳光下,但穆云心中是真的很感谢陌衍兄弟两个,王太子虽然在人前对自己要求严格,但私下却从未把自己当作下人,自己也跟着他与陌衍度过了一段愉悦地时光。
直到有一日,这一切被一个赌约打破。两兄弟从此陌路,没再说过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