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的目光渐渐从那一轮月盘上收回。寂静夜色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所以,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她想了想,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这大半夜,两个睡不着的人跑到院子里闲坐,一人滔滔不绝地讲着,一人聚精会神的听着。
“你懂的东西很多,要远远胜过我”,他深邃的目光施施然落在江莞身上,继续补充道:“可你不懂得东西,也远远胜过我。”
他的话忽然深奥起来,一时令江莞顿住。这感觉就像一条笔直的河原本顺流而下,却在不经意间的习以为常中拐了一个弯,虽然前后差距很大,却过度的自然而不显突兀。
“怎么你的话也开始复杂起来。”
穆云笑着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悠悠的目光中难得透出几分历尽风尘般的老练。
“就是怕你不懂,才告诉你的。人总是这样,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也不例外。”
他说完这句话,就回屋了,留下江莞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院子里。转眼已经入秋了,天色不仅暗的很快,也渐渐寒风刺骨起来,说句话都能看到热气了。
她忽然起了兴致,找来一纸一笔,思量了半天只写下一句苏轼的诗:“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但愿他的身体早日修养好,世事无常,总归要平安喜乐才好。
数日后,穆云与江莞正式抵达京都。
江莞站在四通八达,繁华无比的街道上,再次感慨,尽管朝代不同,情景却是相似的。恍惚间,自己又回到轩辕王朝,在无数条地洞中穿梭着。
与之前不同,这次他们在小巷里租了处别院,为接下来的斗智斗勇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秋日渐浓,一院的落叶张牙舞爪,他们初来此地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穆云看着埋过脚踝的枯叶抱怨道:
“早说了租个热闹些的地方。此处荒凉又破败,估计要打扫好些时辰了”
由于是自己执意如此,江莞也就任由穆云抱怨了。来这具身体的日子久了,喜好与以往很是不同,愈发喜欢安静。
“情况如何?”
进入正题,穆云正色道:“如你所料,他很是不简单。”
穆云所指的,正是闵竹。半月前,二人打探得知,闵家所有人已经回到京都的宅院。为了拿到休书,他们不远千里,亦赶来此,苦于无从下手,江莞只能让穆云跟踪闵竹,时刻向她汇报诡异之处。
“这么说,你有意外发现。”
“当然,不枉我跟了他好几日,可算露出了马脚”,眉眼间早已掩藏不住得意的穆云迫不及待地分享,“他近来入夜后,总往一个地方跑,你猜是哪里?”
“禹王府。”
“没劲,没劲”,穆云的眉毛几乎要耷拉到嘴边,撅着嘴很是不悦道:“谁让你直接把答案说出来的。”
“是你让我猜的。”
轻飘飘一句话,带着江莞的几分漫不经心和一脸无辜落在穆云耳朵里,他想要反驳却又无可奈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这番憋闷的样子自被江莞发现起,便引起了她极大的兴趣,不知何时已经养成了有事没事就噎他一下的习惯。
“好了好了,算你厉害。闵竹跟禹王有联系,不知他们在图谋些什么。”
图谋些什么,江莞不感兴趣。她想知道的是,怎样利用这些可贵的信息为自己赢得休书。
“话说回来,咱们出来都半个月了,大人早该醒了,你说黑影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找过来?”
原本正在思量的江莞被穆云这句话惹得心里咯噔一下,顿时间什么都乱套了,原本井井有条的思绪霎时间成了一团乱麻,就连手中的书页都沉重了许多。
“干嘛不说话。”难得有什么话能把江莞噎住,穆云本欲进一步试探但看到她惨淡的面色还是没有问下去。
江莞回到自己房间,对着铺满一桌的潦草字迹若有所思。如狂草般的笔法,愈发缭乱。穆云的问题,也正是自己的疑问。
他醒了,却没来找自己。为什么,是气她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跑了,还是有了柳如嫣陪在身边就再也想不起来别的了?
她不敢想这其中的缘由,越想越怕。
“你心里应该很高兴吧”,她心里这样想着。能第一眼醒来就见到日思夜想的人,不知该由多欣喜。
秋风起了,吹得桌角纸张摇摇欲坠,一个许久未被添上双眸的画像掩映在一堆诗句中。
入夜,穆云辞别江莞继续他的跟踪。
出了门,却向西走去。东边是去禹王府和闵府的路,往西走是出城的路。
他匆匆赶到一座酒楼,还未进门便听得一阵熟悉而轻飘的声音,“倒是十分准时。”
穆云抬头,对上那双极好看的眼睛,虽然心中有些惴惴不安面上还是极尽冷静,极简单地道了句:“大人”
房内端坐着的正是冯廷,因着大病初愈的缘故,在秋日里便披上了狐裘,房内门窗四闭,杯中的热茶还冒着腾腾热气。
穆云还算机灵,一进门就急忙掩上门,待仔细瞧清楚了冯廷苍白的面色不禁大惊失色道:“大人,难道刀刃上有毒。”
“咳”,冯廷身后的穆影突然咳嗽了一声,极力伪装出一副嗓子不舒服的模样,但穆云心里明白,师傅这是在暗示他不要多嘴。
冯廷淡然笑了笑,将杯中的茶一饮而今,亦是不说话,算是默认。
“那……毒可解了?”虽然知道自己不该多管闲事,可是只要一想起江莞,他便忍不住,总能凭空生出五六个胆子来。
“住嘴,穆云,你越发不知分寸了!”
面对穆影的叱责,穆云很快便低下头,面怀愧疚可心中却依旧隐隐地期待着,等着冯廷能给自己一个哪怕是江莞听见也能长舒一口气的答案。
“你确实和以前很不同了。”
冯廷的话里没有半分怒气,他不敢抬头大量,只敢在话里揣度他的感情,不同于以往的品不出任何喜怒,这短短的几个字里虽然极尽虚弱,但几分若隐若无的喜悦还是细微可察的。
“看来她教了你不少东西。”
她能教自己什么东西,她分明只知道噎自己,并以此为乐!
穆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心中的抱怨倾刻间便消散了,冯廷眉眼间的哀愁和思念任谁见了都会心中不忍的吧。
他到底还是亲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