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短三个字，却让冯廷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就像幼时母后给的甜蜜饯，又像冬日消融冰雪的第一缕阳光。顾不得身上的伤口，他紧紧抱着江莞，恨不得这一刻永远暂停，他们两个就这样天长地久的拥抱永生永世。
怀中的江莞用借着余光瞥向窗外，原来直面自己的内心是这个样子。
没有想象中的不堪，曾经纠缠不休的畏惧就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她因此而感到心胸开阔，如久旱逢甘露。
可这样的感觉才将将停留了几刻，缠绕已久的自责和羞耻便又扑面而来，不仅如此，他们反而更加汹涌澎湃，像熊熊烈火般再一次将自己吞灭。被生拉撕扯且鲜血淋漓的内心瞬间被打回原形，新的审判者站在万丈高空开始叫嚣，这一刻，江莞称它为怀罪。
冯廷的激烈反应令江莞怔愣了许久，看他现在这副欣喜如孩童的模样，自己接下来的话竟然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可是……”
话音一转，便引起了冯廷的注意。他察觉到江莞语气中的几分不对劲，很是体贴的让她脱离了自己的怀抱，一双温暖的大手还抓在她的肩膀上。
灼灼的目光望向她，很有耐心的等待着。
修长又如凝脂般的手指触上的却是她冰冷的身体，就连原先那坚定无比的目光也松动了几分，她皱紧了眉头，想得东西太多就会有头痛欲裂的感觉。
察觉到江莞越来越差的面色，冯廷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爱你是真的。”
冯廷松了一口气，轻轻一笑后继续用那双盛着满天星光的眼睛看着自己，他的溢出来的笑意无一不昭示着此刻内心的欢喜。
他越是这样，她心中的自责便又多了几分。
“但是此刻横在我们面前的，也许是比血海深仇还要难以跨越的障碍。不，应该是横在我面前的……”
“莞儿，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没关系，等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就明白了。”
故事陌生又遥远，陌生于她的遗忘，遥远于她的一次次新生。
如果世间暂停在这一刻，恒氏王朝绝对会成为史上最为人称道的国家。可是，十二时辰轮完后新的一天会开始，四季更替后新的一年也会开始，历史是一条绵延无尽的缤纷河流，一直都是。
五百年后，一个繁荣昌盛程度远远超过恒氏王朝的国家出现了，她就是轩辕王朝。这个国家的君主每一任都精明能干，行事雷厉风行。
再现恒氏王朝这个说法已经被湮灭了许久，因为随着国家的发展，轩辕王朝的每一个子民都认为他们国家会远远碾压恒氏。
不仅是他们，就连宋景也是这样想的。
彼时他的手边只有史书五卷，刑法三卷，农、工、商业要术各一卷，水利及手工全书等各类籍要还在舅舅府中，等着下次进宫才能为她送来。
每了解的多一点，她心中便要千倍百倍的欢喜。
这时最大的愿望便是能找一个人分享自己的喜悦，可是墙院深深，找一个懂自己的人实在是太难了。她也想像士大夫们那样，提笔间山河豪迈，谈笑时万海遨游。
可这一切，是不可能的。
因为自己是不受宠的公主，因为自己是女子，仅此而已。
后来这般他人口中不该有的心思慢慢就淡了，她不再急切而热烈的寻找着什么，转而埋头于千本万本的书籍中，既无外伴，以纸为侣。
久而久之，这份激动和向望便被埋藏心中，如一潭死水般千年万年不会荡起一丝丝涟漪。
直到有一天，她阴差阳错的站在了思无涯擂台上，为自己赢得千军兵权时，在一次次击退北狄时，她已经完完全全将那份最初的萌动融进自己的血液中。
可是，这份血液不是永远沸腾的，自己也并不是年少时所想的那般完美，越是如此，她便越是摒弃自己。
随波逐流，任由命运将自己玩弄于股掌。
放任秉性，对任何心之所向来之不拒。
就像在黑夜中行走，不见一丝光亮。黑暗中，她摸索、迷茫、质疑、绝望……无数次怀疑这一切的意义。
这一切都很无趣，不是吗？
不会选择死亡，却怀有不可置否的承认。
转眼间，月亮慢慢升起又落下，已经是次日午时了。
故事讲到最后，江莞的眼神变得很是空洞，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对着冯廷说：
“你心里人是坠崖后的江莞吗？过去和欺骗，你能接受吗？”
最终要以这样的方式坦白这一切，接下来就是自私可耻的等待答案，因为她无形中已经将这一切都推给了冯廷。
这一刻，他即将脱口而出的每一句话都拥有如同命运般的效力，影响甚至决定着自己的方向。
这样庞大而不可思议的信息，难以接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讲述这个可怕的故事时，冯廷完全将自己置身一个旁观者的地位，每一丝心情都跟着她的每一句话起伏着，动情之处甚至会忍不住叹息一声。
不得不承认，短短几个时辰，他对江莞的感觉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新颖而又奇妙的感觉不断翻涌着。
“我喜欢坠崖前的江莞。”他终于开口了。
果然，虽然结果情理之中，但她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我的的确确爱的是现在的江莞。宋景，景儿，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她的心在冯廷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停顿住。一刻、两刻，她一句话也不敢说，记忆中反复回味着冯廷方才的话。
“那第二个问题呢？”
“你总得给我些时间，从昨日到现在，我接受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我需要自己冷静一下。”
他说需要自己一个人思考一下，这恐怕才应该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她完全可以接受。
出了房间，江莞一眼就看到了立在院子中的穆云。
“江……宋景，我们可以好好聊聊吗。”
她彼时刚刚阖上房门，下意识朝冯廷的方向看了一眼，还是点了点头。
他们谈话的地点选在茶馆，这次由穆云亲手泡茶，虽然手艺和工序不太到位，但极其认真的模样却是让人感动。
她喝了他泡的茶，却一言不发。
“江莞不是我的朋友了，我可以跟宋景交个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