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后,宋景再次睁开双眸,只觉全身无痛亦无痒。小结界也随着青禾陨灭的那一刻彻底消失,离宋景不远的地方就站着祁玉,他完全慌愣在原地,眼神空洞,身去摇摇欲坠。事发时他全然如一个旁观者一般,没有丝毫的反应,仿佛刚刚离开的不是他的母亲。
宋景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她慢慢像祁玉走近,每走一步心中便会稍微钝痛一下。
恍惚间,她看到一颗璀璨的樱花树下,坐着一男一女,男子拼尽全力救了重伤的女子。一瞬间如瀑布般瑰丽的樱花迅速枯萎,它的枝干变得乌黑干枯,正如面前的男子一般容颜衰退如老翁。
她看到,女子第一次来到灵界,有人在界口为她准备了樱海,二人相拥并许下了结为夫妇的诺言。
热浪灼人的校场上、回京都的密林中,有人冲出来为她挡下致命一击。战火纷飞的沙场上,有人和她吵吵闹闹,宁愿被族人误会绝不置她于危险之地……
她喜欢吃他做的羊肉汤,亦在星空下,亲口诉说过思念。
记忆翻江倒海,直到最后,宋景终于记起来了,记忆中那个女子就是她自己,而那个和她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的人,正是祁玉。
泪水充盈了宋景的眼眶,决堤只需要一瞬间。
二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她一直盯着祁玉的眼睛,试图从中寻找答案,他沉浸在丧母的痛苦中没有丝毫注意。琼华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却又觉得不干自己的事不好言语,索性装聋作哑回到甲板上吊起鱼来。
感受到宋景已经走到自己身边,祁玉喃喃自语道:“这就是她的使命,我知道的。”
他在说自己母亲的事,宋景却没有接他的话,悠悠开口道:“我想起来了。”想起了被人压制的一切,想起了我们的曾经,想起了我对你的喜欢。
祁玉起初没在意宋景的半句话,此刻他脑子里再没有什么比青禾陨灭更大的事情了,可等自己晃过神来一想,猛然抬头,对上宋景一直紧紧锁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这一刻,祁玉居然逃避了。他明明是一直盼她能说出这句话的,他比谁都想让宋景想起这一切。
可他反应过来后,是莫大的胆怯,他急忙低下头,最快的速度避开宋景的目光,浑身不自在起来。
她并不慌乱,反而从容了许多,道:“京都、北狄、灵界,从前的种种我都想起来了。”祁玉没有开口问,她却抢先回答。
祁玉还是不说话,忍不住往外迈出两步,此刻挨的她太紧,这情感来势又凶猛,实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忽然间,祁玉感到宋景的身去猛然一抖,随后便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
他慌张转身,果然看到宋景前襟已经染上了大片血迹,这次摇摇欲坠的人换成了宋景。她此刻瞧着天边的日头像流星一样滑下,却不知是自己倒了下来所致的天旋地转的结果。
祁玉这次再没有半分犹豫,也不再胆怯,他接住了宋景,用轻到微不可察的声音说道:“不能一下子全知道,竟还有你一时难以接受的东西。”
后知后觉的琼华赶了过来,她熟练的探了探宋景的眉心,惊呼道:“全没了气息,怎么会这样?”
听了这话,最该慌张的祁玉却表现得异常冷静,他从容不迫的打横抱起宋景,道:“得想法子把她送到荒尘山去,那里是能治好她的。”
“可是……”琼华面露难色,皱紧眉头道:“此处有结界可暂时护住我们,眼下宋景昏迷,你我二人皆受重伤,不知何时才能赶到那里,倘若途中遇到‘邝泽’,他想要取我们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琼华的担忧确实言之有理,一旦迈出了这一步,所面临的风险必然不容小觑。
“留在这里可护你一时安全,宋景却等不得,我便是爬也要带她爬回荒尘山!”他说这话时双目通红,抱着宋景的双臂又加了几分力道。
琼华一顿,宋景当真是祁玉一生最大的软肋,也就这痴情的模样才能令人觉得他与大殿下有几分相似。
“那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岂是胆小怕死之辈,既然你决心冒险,我亦愿出一份力。”倘若穆云还在,一定会高兴的。
二人一拍即合,决定即刻出发。
起初他们还能借助微薄的灵力在空中飞行,但走到距离荒尘山一半的时候,祁玉、琼华身上的法力就都耗尽了,只好转为徒步。
琼华用手帕擦拭了额头的汗水,被空中隐约闪现的两个亮点所吸引,她定眼一看,果然有端倪。
她急忙呼唤道:“祁玉,快看!”
顺着琼华手指所指的方向望去,他仔细观察,竟然看到“邝泽”与天帝恒霄立在空中。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怕就怕这两个人忽然出现,给他们致命一击。
“我们该怎么办?”琼华问。
“已经没有退路可言,继续走!”他冷冷地答道,随后颠了颠怀中的宋景,好叫她上移一点,因为右臂靠下的位置已经全麻了。
他本想继续走,不料琼华的一声惊呼打断了他。
祁玉转头望去,果然看到琼华捂着胸口颓然跪倒在地。
“我动不了了,不要管我,你带着宋景往前走,能走一步是一步”琼华便大口喘着粗气便说道。
闻言,祁玉先是一愣,随后松开了抱在宋景大腿膝弯的手臂,转而让宋景伏在自己背上,将她背了起来。
他就这样,当着恒霄与“邝泽”的面,背着宋景一步步地向前走。而空中的那两人竟然毫无反应,看着体力跟一个凡人没什么两样的祁玉,迈着沉重而缓慢的步子一步步走向荒尘山的方向。
终于,在距离荒尘山还有一里地的地方,他们终于按捺不住了。
方才还是一片晴朗的天空忽然降下瓢盆大雨,雨水的劲道之大几乎要将宋景从祁玉身上冲刷下来。
狂风骤雨中的祁玉颤颤巍巍,每走一步都是一次挑战,他无数次想要放弃,却怎么也不甘就这样荒废在荒尘山面前。他青筋暴起的手臂紧紧抓住宋景不放,双腿上就像绑了千斤重担一般沉重。
渐渐地,荒尘山的入口离他们只有几步远了。忽然,一个踉跄,他与宋景皆重重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