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中激荡出滚滚的雷电,刹那间迸溅出光芒,照亮了孙青和阿布的双眼。
军旗在狂风之中不安地飞舞,上面沾染的鲜血混合着雨水顺着旗杆不断地向下流淌,并且不断地因为震动迸溅出无数暗红色如玛瑙一般的水珠。
孙青和阿布双双进入了小宗师境界,从前又经受太学堂教导多年,现下放眼整个大陆各地,都足以成为一方翘楚。
偏偏这样的对决之中,他们并未展现多绚丽的招式,而是你一记直刺,我一记横扫这般不断地还以颜色。
虽然看上去朴素之极,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死斗味道,令人忍不住紧张起来。
周围的青州鬼骑与荆吴步军十分默契地为这两人让开了空间,仿佛专门为他们搭建了一个比武的擂台,战鼓隆隆作响,几乎盖过了雷声。
大戟和长枪再度相逢。
感受着长枪上那堪称可怕的力量,阿布的心里五味杂陈,身体的气血却是随着心意喷薄而出,顺着血脉充斥双臂。
只听见一声巨大的轰鸣,两人兵器相交的地方再一次激起巨大的气流动荡,就连落下的水珠都因此而向着四周激射,撞得一旁几名正在厮杀的兵士微微一顿。
“给我下去!”阿布咬牙嘶声道。
他很清楚这把来自项楚的大戟有多大的威力,并且在自己气血发挥到极致的一击之下,就算是小宗师里的强者恐怕也难以硬憾。
然而令他骇然的是,即便是面对大戟这般的重压,孙青依旧没有示弱,反而以一种让顶了回来!
随之还有孙青一句虽有些费劲但带着戏谑的话语:“你知道的,你打不过我。”
“呵,试试再说!”阿布嘶哑回应,丝毫没有停下手中攻势,反而把气血催动到了极致。
一杆大戟,一杆长枪,就这么在半空中相互僵持,似乎招架成了一个微妙的平手,谁都无法再进一步压制对方。
伴着一声怒吼,阿布气血再度爆发,双臂宛若被吹鼓的皮球般暴涨了近一倍,绝大的力量再度向前压了过去!
只可惜,就在阿布感觉到孙青终于开始后退的时候,他骑乘的坐骑发出一阵痛苦的嘶鸣,随后他身形跟着一矮,相抵的兵器也因此而分开。
这并非是阿布身高突然变矮,而是他的战马在这样长久地搏杀中苦撑了太久,终于还是撑不住了。
跌落下来阿布就地打了个滚,避开了战马身躯的重压,抬眼看去,战马壮硕的马腿皮肤已经崩裂而开,露出鲜艳的红色筋肉。
血水顺着伤口不断向外流淌,然后在它的腹处逐渐形成一滩血水。
这是一匹枣红色的战马,不过是荆吴马场里繁殖出的杂交马,出身就好像阿布一样普普通通,平平淡淡。
但偏偏他的身躯十分强壮,甚至比许多青州鬼骑的战马都要强壮,于是它被阿布选中,成为他此战的坐骑。
方才它一声不吭地承受了两名小宗师对抗的重压,和战场上那些勇猛无畏的士兵一般,从头到尾丝毫没有退让。
现在它血脉与筋骨尽皆崩裂,只能无力地躺倒在地上胸口剧烈地耸动,吐出的每一口气,都是它为数不多的生命力。
阿布来不及悲伤,只听暴烈的马蹄声如鼓点似的不断传来。
太整齐了。
这座战场并不缺少马蹄声,但阿布能听出这绝非是战场上的骑兵冲击声,而是有一支战阵外的骑兵正在向着这个方向奔袭而来!
阿布猛然抬头,双眼死死地盯着孙青,道:“你还留了一手?”
孙青并不否认,只是冷漠地道:“不是只有你们会变,我也学到了一些东西。”
其实不管孙青怎么回答,阿布早已心如死灰,他知道自己这一战彻底败了,无论是在武学上还是在战阵上,尽管这并非是他一个人的错。
若他手中不止有这些筹码,又何须孤注一掷?
可当他把筹码推上赌桌的那一刻,他的肩膀上便担起了这数千条性命的重量,一辈子都无法偿还。
想到这里,气血澎湃的他突然心口一痛,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整座战场在他的眼前翻覆,双腿仿佛被抽干了力量,不断随着大地的“摇晃”而踉跄。
他仰天倒了下去
再度醒过来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的床榻上,一条棉被带着淡淡的熏香味道,崩裂开的虎口已经仔细地被裹上了一层纱布,摸上去有些粗糙,却令人十分安心。
这大概是在做梦吧。
他应该是死在战场上了,只是死亡,竟是这般安逸么
烛火明亮。
秦柯的影子在床边拉长成一个直立在墙上,像一条长蛇的形状。
“阿轲”阿布眨了几下酸胀的眼,想着自己大概没死,“是你把我救回来的?”。
秦柯似乎正在思考什么,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回应,直到阿布连续呼唤了三声之后,终于肩膀一抖,一双沉浸在黑暗之中的眼睛凝聚出深邃的光芒。
“你醒了?”
因为处于阴影之中,秦轲的脸色晦暗不清,让阿布嗅到一种不详的味道。
“我们输了?”阿布突然意识到自己昏迷之前的事情,猛然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却因为牵扯到身上的伤口,嘴角一扯。
“还没有。”秦柯看着阿布这个样子,微微叹息道,“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领着几千人就想着跟孙青拼命,如果不是黎柱将军及时赶到,恐怕你真的已经死在战场上了。”
阿布微微皱眉。
秦柯知道阿布对这些事情还不清楚,于是轻声讲述了黎柱和黄曜私下的合作。
从窗缝吹来的风让烛火闪烁了十几下,秦柯伸手护了护,继续道:“孙青算是中了一次埋伏,手下青州鬼骑损失过千,只可惜他依旧带着人强行突出了重围。”
“也就是说,我们还是得面对数以万计的青州鬼骑和”阿布垂眼看着自己的伤手,神情看上去十分困倦,但实则他的脑中正不断地在计算着双方实力的差距。
高长恭突然发动攻城,打了城内守军一个措手不及,后来又因为那些可怕蛊虫的传播导致各营内部大乱,整个守军的编制已经名存实亡。
黄曜和黎柱想的是挟持孙青,以此号令青州鬼骑,这固然是个破局的好法子,但无奈孙青破开阵势逃了出去,这场战事转而又回到了原点。
孙青必然会卷土重来,因为建邺城大阵依旧存在,高长恭依旧无法入城。
这座不知道堆砌了多少荆吴工匠与方士心血的大阵,称得上是世间现存的一处神迹了。
当初洛凤雏入建邺,用的是一种投机取巧的方式钻了大阵的漏洞,即便如此,她挟持秦柯后也未敢在大阵之中与宗师境界的高长恭交手,同样,眼下高长恭也不敢轻易靠着蛮力破阵。
但倘若孙青真能毁掉这座大阵的根基,那么高长恭只需要只身入城,胜负已定。
毕竟,建邺城中再多的军队,又如何能与一位武圣抗衡?
一支军队在寻常人看来可能十分强大,但在圣人看来,只需要夺其帅旗,破其心志,则不战而自溃。
秦柯和阿布两人沉默良久,彼此都知道这场战争会有多么困难,最坏的结果是城在人在,城破人亡,甚至更糟。
想到这里,阿布掀开身上的棉被,握紧拳头道:“这种时候,我不能再躺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