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意思是,长川她自己主动吃了西?”病房区医生值班室里,一位眉清目朗的女医生正认真地倾听郑伯的话。
“是的,不过我问她吃的西哪里来的,她是捡的。”郑伯有点讪讪地道。
女医生沉吟片刻,翻阅了一下手里莫长川的病案,把听诊器往医生袍里一搁,对郑伯道:“无论如何,她肯吃西算是好事。我先跟你去给她检查一下,看看她肠胃有没有什么异常。”
郑伯尴尬地拿着一个空荡荡的玻璃花瓶回到病房,身后还跟着从值班室过来的顾诗涵医生。
莫长川淡淡地瞥了郑伯一眼,似乎早就料到他一定会这么做。
顾诗涵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长川,郑伯刚才兴高采烈地过来告诉我你今天肯自己吃西了,我听见了也很高兴,所以过来看看你。”
莫长川在这个病房区已经住了五年,几乎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认识她。除了因为她住院接受治疗的时间几乎是这一科近十年之最,并且一直住着单人病房付着昂贵的住院费用以外,更是由于她是这一科里唯一一个治疗了这么长的时间几乎一点进展都没有的病人。科室里的各位医生都很头疼,每次开会都在讨论各种治疗案,然而到目前为止所能看到的唯一不同就是药物起的可见的作用。
顾诗涵是莫长川的主治医生之一,这么多年来除了为她提供心理疏导以及治疗案,也不断地寻求机会请来与医院有合作关系的同领域的专家给她会诊。但是莫长川身的自我防御意识极强,对陌生人都带有极高的警惕性——即便是为她治疗了五年的顾诗涵,她也并不是十分信任,没有一次催眠治疗是成功的;而对于这些偶尔才见一次的会诊医生,她更是一见到就紧张得肌肉紧绷,难以与新的医生建立信赖关系,这也是让她的治疗无法获得突破的原因之一。
顾诗涵看着一脸冷漠的莫长川,她也知道这孩子向来就是这样的脾性,因而也不着急,继续报以亲切的微笑问道:“郑伯告诉我,你吃的西是捡来的。我们都有点担心那食物会不会不干净,所以想给你做个快速的检查,就是查一下心跳和听一下肠胃的声音,很快就能做完。如果你有觉得不舒服的,请一定要告诉我哦。”
莫长川看似目不转睛地盯着顾诗涵,然而她的焦点却是涣散的,没有表情也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顾诗涵已经习惯了她的性子,于是慢慢引导着她:“长川,记不记得上次咱们做治疗的时候,你答应过顾医生的话?”
莫长川像是定住了一般。大概几十秒之后,她的眼珠子往左动了一下,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顾诗涵伸出右手拇指,夸奖道:“真棒,长川有记住我上次的话呢!”罢让莫长川躺下,亲自为她把脉,又听了她的心跳和肠胃蠕动的声音。
顾诗涵之前给莫长川做的心理治疗,是一种行为矫正。因为莫长川总是喜欢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愿意向任何人打开心扉,更不愿意与人互动,因此她的亲人和郑伯都无法了解她的状态,哪怕有不适或者不快都无法从她的表情或者肢体语言感知得到,相当于是她自己切断了所有与人交流的渠道。
郑伯手里还端着花瓶,一声不吭却又惴惴不安地站在一旁,眉头都快挤在一块了。
“顾医生,姐她怎么样?”看着顾诗涵熟练地把听诊器挂到脖子上,郑伯迫不及待地问道。
顾诗涵依旧是带着温和无比的笑容,柔声道:“不用担心,目前看来长川一切正常。”她看向莫长川一直盯着的向,目光落在了房间桌放着的保温瓶上。她走了过去,打开盖子闻了一下,看似自言自语道:“陈皮红豆沙汤圆,真香。”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莫长川的表情,余光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亮光,略带狡黠地问道:“长川啊,我看你今天好像能吃得下西,这个不太好消化,要不让郑伯先带回去放冰箱里,等你肠胃多适应适应别的固体食物再吃?”
莫长川一听到其它固体食物,突然间眼前一阵晕眩,马上有胃酸上涌的感觉,嘴巴里也似乎开始分泌着酸溜溜的唾液。她立刻跑下床往洗手间跑去,在马桶前吐了个稀里哗啦,连同刚才好不容易吃的那一丁点的红豆沙和汤圆都吐了个光。
郑伯立刻放下手上的花瓶,拿了包抽纸也跟着进去了。
顾诗涵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却一点也不惊奇。通常像莫长川这种情况的病人,并不会突然之间就自己痊愈。她今天之所以会如此反常主动吃西,也许是某些突发因素所导致。看她刚才的反应,她对这份食物有特殊的感觉,因此才会去尝试;而尝试过后,她似乎对那份特殊的感觉有点食髓知味,才会在自己打开那保温瓶的盖子时,不自觉地流露出对这份食物的期盼。也就是,其实她并不是在那一瞬间想吃西,而只是对这份食物不排斥而已。
郑伯扶着双眼通红几乎虚脱的莫长川从洗手间里慢慢回到病床上。由于不可受控地呕吐,莫长川的咽喉此刻正火辣辣地痛;而呕吐时由于面颊、舌和咽喉部肌肉紧张收缩,导致鼻腔压力增高,泪腺受到压迫,因此她现在满脸都是泪水,压根儿就不出话来。郑伯原看到她能吃西时那喜出望外的心情顿时又跌到了谷底,只能轻声地叹着气,看向一旁仍旧气定神闲的顾医生。
“她如今这样,恐怕今晚还是无法正常进食了,”顾诗涵对郑伯叮嘱道,“一会儿郑伯您跟我去值班室,我给她开一点补充营养的针水,先给她以静脉注射,不然她有可能会出现脱水或者营养不良的情况。”
她又转向莫长川,给她递上一张纸巾,微笑着道:“长川,你刚吐完,咽喉可能会有点不适,吃郑伯给你做的流质食物时要心吞咽,当心不要被呛到,知道吗?”
莫长川病恹恹地躺回了病床上,对着她点了点头。
顾诗涵对于她这个反应还算满意,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真乖,以后也要这样给郑伯和其他人一点反应,让他们明白你是怎么想的,好吗?”
莫长川再次轻轻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