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潮生神情自若地给莫长川盛了一碗炖制的瘦肉汁,低声叮嘱了一句“心烫口”,又给自己盛了一碗,打算端去沙发那边。从他第一天在医院照顾莫长川开始,他们便是分桌而吃,他也早已经习惯了。
他刚转身,就感觉衣服被什么西扯住了。以为是被饭桌的桌角钩住,他扭过头去看,却发现是莫长川低着头拽住了他的衣摆。
莫长川穿着松垮垮的睡衣,外面套了件宽大的针织外套,衣袖宽大把她的手挡住了,只露出了几个瘦的手指头。从钟潮生站的角度看,只能看到她的头顶,这身影看起来显得特别弱又可怜。钟潮生不禁想起了刚确诊时的妹妹,当她需要自己陪伴的时候,就会以相似的姿态拉住他的衣角。不知为何他此刻看到这样的莫长川,觉得跟那时候的钟采薇很是相像,心底竟忽然变得柔软下来。
“姐,怎么了?需要我拿什么?是要餐巾纸吗?”钟潮生半俯下身,柔声在莫长川身侧问道。
莫长川眉头微蹙,眼底有一丝若有似无的雾气。钟潮生知道她一向反应都会稍慢一些,也不着急,保持着这个姿势等她回应。
四周十分安静,只能听到墙上时钟行走的的指针发出的微弱的滴答声。他们俩就像定住的画面一样,既不挪动也不话。许久,莫长川才支支吾吾地挤出了一个字:“……坐……”
“……是让我坐在这里吃的意思吗?”钟潮生不太确定她的意思。
莫长川用力地点了点头,松开了拽着衣摆的手。
钟潮生微微一怔,虽然有些疑惑为什么莫长川会把并不熟络的自己留在这里一同用餐,但并未把这些疑惑出口,毕竟即使他问了,莫长川也不一定会回答。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他作为私人助理是不该拒绝的。
他看着莫长川慢慢地喝着清淡鲜香的瘦肉汁,刚才开房门时眼底下的那丝烦躁逐渐消失,才开始低头喝自己的那一碗。
这一顿饭对于他来,吃的时间稍显漫长。即使整顿饭下来安静得十分诡异,他却感觉恍如隔世,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住在城南的那些清苦的日子,桌子的另一边坐着的还是他最疼爱的妹妹……
“咦?姐怎么跟钟同一桌吃饭了啊?”老刘趁着等红绿灯的时候,偷偷瞄了一眼郑伯手上手机监控的画面。
郑伯摘下了老花镜,用力揉了揉鼻梁,平静地答道:“不知道呢,她长这么大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她跟老爷和太太以外的人坐一起吃饭。”
“那钟这样算不算是走狗屎运了啊?咱们在莫家工作了这么多年都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呢!”老刘调侃道。
“瞧你一把年纪了都没点正经样儿!我猜姐是刚回到这个‘家,感觉很不习惯,想要一点安感吧。”郑伯关掉了监控的应用,靠在副驾驶座上闭着眼睛道。
“她今天回去,你要担心坏了吧?我看你每半时就开一次监控来看,跟得了强迫症似的!”老刘虽然嘴上揶揄着,心里却是最了解郑伯的想法。
郑伯的嘴角往上扯了扯,苦笑道:“可不嘛,这公寓来是老爷准备等她从国外毕业回来工作的时候住的,结果她才出去半年不到就被迫着回国了;回大宅没住上几天,就发生了那样的事,一直住院到今天……我那天刚开始跟她提出院的时候,想服她回去大宅住,她一脸的不情不愿。无奈之下我才想到这个权宜之法,让她在这公寓里先住下,等心态过渡好了再回去。”
老刘摇着头叹了口气:“你啊,照顾她们母女俩大半辈子,就操了大半辈子的心。你老她的病你要负一定的责任,可人总会老的,你也不能一辈子都在她身边为她奔波打点。我看钟跟她挺有缘分的,现在钟也能为你分担了一些活儿,你还是要争取多休息休息,不然你那老毛病一旦发作,还怎么看着她康复看着她结婚生子?!”
“唉……你以为我不想吗,可我一想到她如果一直这样不好,我将来到了下面怎么跟太太交代啊……难道要我告诉她,你女儿在我的照顾下得了重度抑郁症,每天什么都不想只想下来跟你团聚吗?!”到最后,郑伯的声音里只剩下无奈与无助。
公寓里,钟潮生洗完澡出来,客厅里亮着昏黄的灯光,电视机一直在播着广告,而莫长川早已倒在沙发上睡着了。这下有点不好办了——他是该拿个毯子给莫长川盖上,让她自己在沙发上睡一晚,还是该把她抱回房间睡呢?他纠结得很,早知道会这样,他应该一吃完饭就把她赶回房间了。
钟潮生叹息一声,想着明天一早要是郑伯过来看到她竟然睡在沙发上,搞不好自己会被骂个狗血淋头。算了,还是把莫长川送回房间吧,这公寓里就只有他们俩,只要她们不,就不会有人闲话。这样想开了之后就舒坦多了,他拿遥控关掉了电视,站在沙发前活动了一下筋骨,刚俯下身打算把莫长川抱起来,她却扁着嘴皱了一下眉头,刹那间睁开了双眼!
这一瞬间远不止尴尬,竟然还带着点惊悚——莫长川的表情似乎被吓得不轻,脸色透着惨白,剧烈地扭动着身体往沙发深处缩,那双一向空洞无物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钟潮生一下子跳开,讷讷地在衣服下摆处擦了擦碰都没碰过她的双手,茫然不知所措:“不是……姐,我只是……我不是……”他感觉舌头都像打结了似的,半天都不清楚。少顷,他做了几个深呼吸,稍稍冷静下来整理一下思路才道:“我……看你睡着了,打算把你抱回房间……”
莫长川低着头坐在沙发的角落里,睫毛低垂着微微颤动,嘴唇尚未恢复血色,头发乱七八糟的,不知道是不是还没睡醒没弄清楚状况。
二人分别在沙发的两端对峙着,半晌莫长川才摇着头发出了颤巍巍的声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