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人从二楼打到了三楼。
谈樱抱着盘子冲过去时,只瞥见两道交缠的背影。这两人功夫高,皆是会飞檐走壁的样子,咻地一下在眼前消失。
谈樱不会功夫,听着楼上心惊肉跳的打闹声,赶忙气喘吁吁地爬楼梯,抓着扶手到楼层口。
“啊!!”
哀嚎刺破苍穹。
身着蓝衫的青年如团搅坏的破布,如道直线径直飞出,撞破三楼扶栏,狼狈地掉了下去。
洞开的一扇门光线明亮,勾勒出一道剪影。那少年收回脚,冷冷拍了下衣摆,俊脸冷傲散漫,正准备转身回雅间,捕捉到一抹娇身影时,微微一愣。
谈樱已经呆了。
她看了看格外面熟的少年,又看了看龇着脸在地上艰难爬起的兄长,再三犹豫后,挪着碎步跑过去。
“哥哥”
谈驹白动作一滞,这分外耳熟的声音此时让他觉得是幻觉。
等抬眼看到一张放大的黑脸,先是愣住,而后表情渐渐僵硬,化为震惊。
“你怎么”狠狠打量了眼自家亲妹的打扮,谈驹白气得心梗塞。
后知后觉想到,他跟人打架的场面十有**被亲妹看光了。
完了。
他英明神武温尔雅的兄长形象!
谈樱面色讪讪,眼里明晃晃都是担忧,扶着他起来,“哥,你有伤到哪里么”
他这脸上姹紫嫣红的,伤到哪还不明显?
谈驹白很尴尬。
更尴尬的是,帮他解决麻烦的是他一向不待见的平南王霸王。
谈驹白瞄了立在雅间门口的霸王一眼。
后者垂着眼,正和谈樱“温柔”对视。
姑娘睁着大大的眼眸,好奇又感激的瞧他:“修与哥哥,谢谢你救了我哥哥,你可真是好人!”
谈驹白:??
不是。
修与哥哥?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雅间屏风后的六皇子也是一愣,无声笑了笑。
好人?
外面那孩子是不是对好人的定义有什么误解。
霸王淡定如斯,很有礼貌的回了句:“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谈樱嘴巴张了张,很想问问他为何也在此处,只是兄长正瞪着眼震惊茫然的来回巡视他们。
她有那么一点点心虚。
谈驹白皱眉,压低声:“你怎么打扮成这模样溜出来?”
目光一移,谴责的看向姗姗来迟的抚萍,一副要秋后算账的模样。
阿樱胡闹算了,怎的你一个丫鬟也跟着撺掇闹腾!
抚萍读出画外音,苦着一张脸望向自家姐。
谈樱没有看到,正竭力回避兄长的质问。
又偷偷瞟了眼站在旁边未走的霸王,声咕哝:“我、我是来救你的”
谈驹白:“……”
谈驹白象征性客客气气地谢过霸王,黑着脸提溜走自家妹妹,“回府!”
谈樱被拎着跑,不忘回头挥一挥手,眸光绵软灵动,可爱的不像话。
霸王薄唇微不可察一勾。
转身时脸色沉了下来。
谈驹白回去,定会把他真实身份捅出来,只是不知姑娘会是什么反应。
想到他在盛京的“恶名”,霸王难得头大的揉揉眉。
谈樱怕乔装出府的事情败落,被祖父知道后关黑屋,央求了一路自家哥哥不要暴露她的身份。
谈驹白脸很臭:“你以为换身衣裳涂黑脸,别人就认不出来了?”
谈樱蔫答答垂着脑袋,很丧气:“哥哥,我错了”
“若让祖母和母亲瞧见你这副模样,顶会被你气晕厥!”
“可是哥哥若不,她们就不会气了”
谈驹白被堵地梗住,哼了一声,立马又想到一件更为严峻的事情:“才怎么回事,你如何认识那个外男?”
谈樱一直想逃避这个问题,没想到还是被逮住,刚想出打好的腹稿,又被他接下来的话惊住。
“你幼时不是最怕那盛京霸王,回回见到就哭,这次怎的如此相熟的模样,你们什么时候又见过面?”
“……”
谈樱呆了呆,“、霸王?”
盛京的霸王只有平南王府那一个。
可是他不是下凡历练的虽喜爱看神话妖魔话,性子又单纯些,可作为尚书府教养的千金姐,谈樱哪里会傻。
当即反应过来,她被人戏弄欺骗了!
谈驹白眼睁睁看着她的脸由白转红,气鼓鼓的,像只蒸熟膨胀的螃蟹。
“怎么了?”
“我才不认识他!”谈樱声音闷闷。
郁闷又生气。
她只在四五岁时见过霸王。
那年老平南王大寿前往平南王府赴宴,她年岁性子腼腆偏偏又贪玩,只好跟着长她一岁的二房嫡姐一起活动,像条尾巴似的。
后来和嫡姐走散,自己一个人在花园玩,碰到几个大孩子被狠狠欺负戏弄一番,当即委屈哭了。
霸王便是在此时出现。
那时候霸王被王妃养得白白壮壮,比同龄人都要高出大半头,一个拳头比大馒头还大,往地上一站像座山,神情倨傲不羁。
他三两下就把欺负人的大孩子给收拾了,还踹飞两个个头比他还高的。
谈樱眼睁睁看着那两人被踹进湖,哭爹喊娘地喊救命,湖畔侍卫丫鬟们手慌脚乱的救人,只有霸王淡定站着,还幽幽瞥了她一眼,朝她伸出那只揍过人的手。
当即没出息的被吓得嚎啕大哭。
听起来有点忘恩负义。
可是真得很可怕呀,正常一个七八岁的少年,哪会有那种睥睨苍穹的骇人气势。
第二日母亲又带着她来王府道谢,见到霸王,又被吓哭了。
至此之后,听到霸王三字腿都要打打颤。
霸王给的童年阴影如今淡去许多,因为霸王早已成为众多世家子弟的童年阴影。
可是
兄长今日告诉她,那谪仙般好看的哥哥,会将幽默风趣故事、乐于助人的哥哥,居然是那霸王!
谈樱如遭雷击。
天都塌了。
傍晚时分,院中石桌上又多了束花。
两支粉橙色月季。
是府中没有种过的品种。
路过时,她默默瞧了眼,只当没看见。
夜里,霸王翻墙过来,环视一圈空荡荡的庭院,目光落在石桌上两支盛放的花朵,久久没动弹。
经不住诱惑,谈樱悄悄藏在景墙后,望着院中如松竹挺拔的身影。
忽觉心中涩涩。
她不知道的是,霸王耳目聪慧,耳力极佳,早就知道她躲在那墙后。
一直望着他的向。
……
兄长和镇远侯府上二公子打架的事第二日被捅到了父亲那。
听那镇远侯二公子从三楼掉下来摔断了一条腿,一个治不好可能留下残疾,这二公子走得是武将的路子,腿若是伤了还得了。
镇远侯夫人一大早带人过来兴师问罪,兄长被父亲叫走,听现在还在前院跪着。
可是谈樱知道,昨日兄长分明是落得下风被揍得更惨的那个。
给镇远侯二公子致命一击——踹下他的分明是平南王府的霸王!
镇远侯府不敢找平南王世子麻烦,又不肯吃闷亏抹了面子,只能找到尚书府来。
真是当他们尚书府好欺负了!
谈樱兀自气闷得在珑香阁走来走去。
谈驹白性子刚正,平南王世子名声在盛京再唬人,他既帮了他,谈驹白不可能过河抽板,把人平白牵扯进来。
镇远侯二公子摔断腿,纯属活该。
谈驹白不止性子刚正,平日里瞧着温和,哪想嘴还挺硬,祖父都伺候上家法,就是不肯人句错,就差把“活该”俩字吐在镇远侯夫人脸上。
谁不知道五皇子生母是镇远侯的嫡妹,镇远侯二公子自跟在五皇子左右,而谈驹白从是六皇子的伴读,两人是称兄道弟的关系,五皇子和六皇子私下不合,谈驹白也看镇远侯二公子不顺眼。
让他跟走狗道歉,不可能的事儿。
祖父虽是官,可那家法伺候起来不是唬人的。
谈樱担心的不行,正拎着裙摆往前院走,抚萍急匆匆跑来了。
“姑娘!听隔壁的平南王世子来了!”
“世子一来,开门见山,看不顺眼镇远侯二公子欺负人,便一脚把人踹下酒楼。”
谈樱怔住,就听抚萍激动道:“天啊,姑娘,奴婢只以为平南王世子生得凶神恶煞,哪想是那般仙人之姿,大公子跪在地上痛得咬牙,见到他话都蹦起来了呢!”
“……”
这话听得,怎么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后来谈樱才知道,兄长之所以蹦起来,完是因为霸王那句“镇远侯二公子欺负人”。
谈驹白觉得掩面被扫地了!
神他妈欺负人,他有那么弱鸡?
谈樱舒了口气。
想打道回去,可又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进了前厅,躲在屏风后,见一袭玄色锦袍,金冠玉带,姿容清冽宛如天人的少年郎立在堂中,三言两语将一场普通干架变成镇远侯二公子单面欺负人,侯府夫人不止没有嘉言懿行,还帮二子仗势欺人。
直得侯府夫人面红耳赤,无言以对,险些气出一口老血。
偷鸡不成蚀把米,镇远侯夫人道了歉,灰溜溜走了。
谈驹白沉冤得雪。
然而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瞧见祖父看他和隔壁家霸王的眼神变了又变,讳莫如深的让他都看不大明白。
那据无恶不作目无尊长的霸王,临走前还有礼有节地跟尚书府中在场的长辈作别,挥一挥衣袖,潇洒矜贵,不带走一片云。
“平南王府这位世子,前程万里啊。”老尚书捋着胡子,一脸意味深长,垂眼瞥了眼自家不肖子孙,“多跟人家。”
向来嘴毒的老头子还会夸人。
夸得还是盛京恶名远扬的霸王。
谈驹白很柠檬,挺着脊梁幽幽道:“是该他是如何一脚将人从三楼踹飞,还没叫人摔死。”
“……”
老尚书胡子抖了抖,差点又想家法伺候。
……
兄长平安无事,只受了些皮外伤,谈樱遣人去送膏药,便回了闺房。
等到傍晚,石桌又多了两束花型极美的月季,她忽觉心头那些雾霾被那天边绚丽晚霞一一驱散。
晴朗的照耀进日光来。
人都是会变的,昔日印象中的霸王,和如今看到的不一样了。
她不能那般狭隘。
就给他一个机会,解释下为何要装仙人欺骗她!
霸王如约出现在庭院中。
石桌临近有株海棠树,花开正盛,芳香四溢。
鲜艳如火的红色海棠花,衬着一旁月牙白锦袍的公子,梦幻优美的好似一幅不真切的画卷。
谈樱瞧了瞧身上的白色襦裙,莫名有点脸热。
她轻步过去。
未开口,他先展颜笑了。
“我以为你今日不会来。”
谈樱微微赧然,鸦黑长睫轻垂,避开他的注视,复又鼓起勇气,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质问:“你何故欺骗我?”
“我没有。”霸王很委屈,“我见你很高兴,一时便忘了澄清。”
“……”谈樱怔了怔,脸不知为何更红,声道:“那也不能欺骗我呀。”
显得她很愚昧似的。
“我跟你道歉。”他哑声开口,“要如何才能原谅我?”
前几日谈樱叫人在院中备了些地灯,此时暖黄色的光落在他脸上,柔和温煦,叫人看着心也不觉柔软。
一开始认为他是仙人的,分明是她呀。
若不是他长得好看,武功又高强,她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
可长得好看与功夫好,具是他身上的优点。
这如何能怪他?
谈樱抬眸,柔软的目光与他相对。
一时有点愣怔。
良久,她才找回一点声音。
“今日你帮了我兄长,我便原谅你是了。”
着话时,还有些羞赧不好意思,逗得段修与低低笑出声。
他盯着姑娘挽着的发髻,下意识伸手在她头顶一摸,“这么轻易就原谅我啊?”
这下意识的动作,让两人具是一愣。
谈樱红着脸,表情比他还慌张,歪头往后一避,慌忙站了起来。
一双大眼水灵灵瞪着他,跺了下脚,“段、段世子,男女授受不亲的!”
段修与也有些不好意思,瞧见她这副模样,薄唇抑制不住的上扬。
有意逗逗她,“你昨日不是还唤我修与哥哥?你兄长既可拉着你回府,我为何不可以摸你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