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时分,肖九又来探望兰清若,梅效白陪在一边。
兰清若半躺在软榻上,神色恹恹;头发被两枚墨绿色的卡子别在耳边,干干净净地露出苍白脆弱的脸颊;她垂着眼睑,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灯影下静静地匍匐着,一动不动地遮住她的眸光,让人心里痒痒得。
“昨天手下去五福办差,听到一个消息。”肖九换了身长衫,质彬彬,儒雅有礼,对兰清若的冷淡并不在意,“兰家把清若姐的表哥打了,且赶出家门,永不许踏入。”
兰清若的睫毛抖了抖。
“梅老爷知道么?!”肖九嘴角噙着一抹笑。
“不知道。”梅效白很干脆。
“梅老爷倒是心大,我劝你还是打听清楚再怜香惜玉。”肖九斜斜地望过来,余光却在兰清若身上。
“肖先生成过家么?”梅效白低头喝茶,并不看肖九,“有过喜欢的女人么?!如果没有,这话你就无权去。”他放下茶盅,“什么时候你有了,我们再探讨这个话题不迟。”
肖九嗤地笑出了声,“清若姐,你可莫负真情呀。我问了万老神医,他姐的病再过个三五天就差不多了,七日后,汪主席要举行宴会,都督让我送了两份请柬来,盛情邀请二位莅临。”
梅效白接过来看了两眼,“这样的事何敢劳动肖先生,找个兵送一下就行,告诉都督只要清若的身体允许,在下一定准时到达,我与都督的夫人还是远亲。”
“两位想听听我对清若姐的病有什么看法么?”肖九像没听出梅效白的奚落。
“当然。”梅效白手指摩挲着请柬上的烫金字样,“西医在中国已占半壁江山,国人对他的认可超乎人的想象。”
“西医认为发热有三种可能性,第一是病菌感染,第二是结缔组织病,或者恶性肿瘤等,西对发热非常重视,它极易引起身体的其它病症,梅先生虽然是中医世家,对它危害性不可能不知道,为什么任兰姐这么一病十多天,却不急不躁。”肖九眼里熠熠生辉,仿佛着什么有趣的事情。
“因为我很了解她的病,”梅效白慨然,“我有病从来不乱投医。是药三分毒,这是中国自古以来的箴言,中药来自天然都难免被套上这种标签,更何况西药。她只需要调养,中医更适合她。”
肖九猛地挺起上身,抿抿嘴角,讪笑,“梅先生见解独到,那能否让在下见识一下兰姐真正的病理。”
梅效白摇头,“病不忌医,但忌讳外人,所以请见谅。”
肖九的笑有些勉强。
“其实万老神医已经得很清楚,他知道肖先生的身份,也没敢隐瞒,内伤七情,饮食劳倦而致脏腑功能紊乱,阴阳失调,这得还不清楚么?!”梅效白慢条斯理,“我虽然搞中药,却也知道中西医并非完不通。”
肖九走得有些狼狈。
兰清若先笑起来,“老爷话如刀,且刀刀见血。”
“他问的有些愚蠢,”梅效白只淡淡地笑笑,“愚蠢的问题自然是自己找打。”
“不是,”兰清若怅惘道,“别以为我不懂,如果老爷一心虚,他就会抓住破绽。您怎么就答应他们的邀请?!很明显他们别有用心,他们这是盯上我了。”她掀开身上的薄被就跳下地。
“如果不去就前功尽弃,”梅效白依然淡然,“你不用担心,只管好好养身体,然后跟着我一起出席宴会就好。你应该忘记从前种种,就当这一切都是真的,就不会惧怕他们的审视。”
门外有三声轻巧的敲门声,兰清若这几天已经熟悉了梅红的乖巧。
“是梅红。”兰清若长舒一口气,“她很懂规矩。”她礼貌地赞了一句。
梅红推门进来,“老爷,姐,有客人来访。”她递上名贴。
“我二哥。”兰清若叫起来,“他怎么来了。”
“如果真如肖九所,兰家打了你表哥,明他不仅把我们的关系坐实,而且采取的是非常极端的手法,再加上你又出现在庆丰这个混乱的地,你家里人怎么能放心。我去接一下。”梅效白把兰清若摁到软榻上躺好,“别辜负了你表哥的一番心意。”
梅效白刚出门,一个女子声音凄厉地传来,“姐在哪儿,她在哪儿,我要去看她。”话音未落,一位身穿淡青色紫红缠枝花襕边袄裤的女子冲进来。
“兰香!”兰清若猜测到能够前来的必定是她,猜测变成现实,她十分高兴。
“姐,”兰香扑过来,泣不成声,“你到底得的什么病,竟然这样、、、、、、这样憔悴。”
“兰香,”兰清若一把攥住兰香,把她拉到面前,声问,“表哥、、、、、、”
“清若。”二哥兰清煦站在门口望过来,梅效白站在他身后。
“二哥。”兰清若嚅嚅地,又是害怕,又是心酸,眼圈一红,竟然不出话来。
“兰先生,请进。”梅效白把兰清煦让到软榻前,梅红摆了两把椅子,兰清煦顿了一下,才坐下。
“你的身体怎么样?”兰清煦只问。
“还好。”兰清煦眼神清亮,深不见底,可兰清若知道她这个二哥最是聪明,轻易不会有什么能瞒过他,不由地很是紧张。
“那好,”兰清煦也不深问,“明日一早就随我回五福。”
“我不回去!”兰清若不由自主地看了眼梅效白。
“为什么?”兰清煦问,“你在这里万事无人照料,又是女子。”
“我不回。”兰清若还是这话,她现在很怕回去,躲在这里有梅效白应付,回去她就得自己应付。肖九的话得很明白,表哥把一切都坐实了。原心里并没有什么感触,因为一切都是假的,可这一刻她却觉得万分恐惧,一种无法把握的无助。“我不回。”她异常坚决地。
“清若,母亲很担心你,让我无论如何要把你带回去。”兰清煦苦口婆心。
“我不回。”兰清若泪水长流,不管不顾地蹙过身。
“这样吧,兰先生,”梅效白提议,“去我房间坐坐,让清若姐冷静一下。”
兰清煦没动,却扭过身问,“梅先生是怎么认识舍妹的。”他的眼睛熠熠闪光,却压不住一抹冰冷。
“我与令妹渊源颇深,”梅效白看了眼兰清若,可兰清若垂泪不语,丝毫没意识到兰清煦的咄咄逼人,他只好,“初十,清若姐在雅安游玩时突然生病,之前我与她有过几面之交,看她病得急,就让她住进了梅家别院养病,谁知一连几天都不见好转,我正好要来庆丰,就带着她来万老神医处求医。”
“舍妹是生,先生是商贾,据我所知,梅先生根没可能与舍妹有什么几面之缘。”兰清煦嗤笑一声,闪着清光的眼睛直逼着他。
梅效白心里苦笑却又不动声色,“兰先生这话得很是偏颇,人生无处不相逢,这可是公认的真理,更何况五福和雅安相距不过两百里、、、、、”
“梅先生也懂诗句,”兰清煦虽然笑着,声音也透着寒意,“那你讲讲你们都是什么时候相遇的。”
“实在惭愧,”梅效白拱手一揖,“去年,我太太过世,我在法华寺为她做了七天的道场,正好清若姐和她表哥,还有两个同去寺里游玩,清若姐走散了,我有幸与她指了路。”
兰清若也抬起头,这几天她与梅效白把两人可能相遇的地捋了捋,还真发现了几个可能相遇的地,只是他没过他们真的相遇过。
法华寺她记得很清楚,那天的确有人在为亡者做法事,只开了大雄宝殿供人参拜,几人觉得无趣,就在寺里四处游逛,她走到偏殿后的竹林不愿再走,就在一处石桌前坐下等他们,坐了没一会儿,有一个男人抱着个三四岁的孩子向她走来,可能也想在石桌前坐坐,看到她就止了步,转身往别处去了。此刻再想那个抱孩子的男人似乎与梅效白的体型神态很类似。她不由地长舒一口气,她总觉得他们的关系经不住人拷问,表哥坐得再实,那也是空中楼阁,现在这种感觉一扫而净,心里很踏实。
“今天一月份,我哥哥梅效尤在福临老宅举行迎春赏梅会,清若姐和我大嫂的妹妹仁秋一起去的,我恰好和她们见过,还有、、、、、”
“好了,”兰清煦打断他,面色难看,“无论怎样,妹妹受梅先生所救,我们兰家都得感谢,可是恕我直言,清若生病,为何梅先生不第一时间通知她的家人,而是、、、、、私下、、、、、”他犀利地盯住梅效白。
“是我不让梅老爷的。”兰清若突然开口,“我、、、、我想清静清静、、、、、”
“你、、、、、”兰清煦额角青筋直跳。
梅效白忙拦住兰清煦,“该吃晚饭了,清若姐只能吃些软烂的西,兰先生先去我的房间,什么事都等吃了饭再。”
“也好。”天色已黑,走了一天的路,身上早已汗湿,再看看一脸倔强的兰清若,兰清煦只好鸣锣收兵,恨铁不成钢地,“回头再与理论。”
两人离开房间,兰香嚅嚅地不敢过来。
“表哥出什么事了?!”兰清若想掀开被单,又忍住了。
“表少爷,表少爷、、、、、、”兰香一脸不忍。
“快,你要急死我?!”虽然已经大体猜到怀远的举动,兰清若还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一切。
“他回去时,倒没什么,”兰香走过来蹲在兰清若面前,一脸不忍,“他姐躲着她,他四处找姐。老太太一听就急了,抓着同表爷一同回去的兰草训斥了一通,兰草姐和同出门从来不告诉她,她也不知道。当晚,老太太就定下来让二少爷和我一起去找你,谁知,晚上、、、、、、”
“晚上怎么了?!”兰清若心头一窒,抓住兰香的手腕,厉声,“快。”一把甩开兰香,扭到一边不敢与她直视。
“晚上,和兰草同屋的兰穗跑到兰妈妈屋里兰草不见了,兰妈妈一听就带着人四处查找,最后、、、、、”兰香不下去,只能低声抽泣。
“是不是在江怀远的房里找到的她。”兰清若以为自己能平静地出这句话,可出来她才知道尽管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是表哥为了保护她做的假,她的心依然紧紧地抓在一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是,”兰香低着头,“老太太当晚就把他们赶走了。没想到兰草这么没羞,表少爷也、、、、、、可能是受她诱惑,她怎么能和姐比,等少爷、、、、、想通了,他一定会回来向姐陪罪的。”
“母亲怎么?”兰清若声音空洞,不用伪装就能感觉到心死的感觉。
“老太太兰家再不许表少爷上门。”兰香低声。
这就是梅效白的后果,兰清若呵呵两声,即使将来他们把真相告诉兰家人,兰家人也不会原谅一个把她抛到世人眼前,让她颜面尽失的男人。这就是他的绝决,也的确够绝决。江怀远伤了兰清若的心,兰清若一气之下走失,与梅效白相遇,从此成就一段佳话。
一通百通,可他为什么做这样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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