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兰香守在外屋,魂不守舍。
看见她伸着懒腰走出来,呯地跳起来,“姐,你可醒了。”
“怎么了?!”兰清若问,眼神灼灼。
“西苑、、、、、出事了!”兰香的声音透着惶恐,身子不由地抖个不停。
“什么意思?!”兰清若快步走出书房。
书房既不归院,也不归西院,在西苑大门偏角的一处竹林后面,既安静又自成一体,透过竹林稀释的缝隙望出去,仿佛在窥视另一个世界。
昨夜的西苑更像一处田庄,现在看过去却像一处景色,几处宅院镶嵌在景色之中,更增添了卧牛山的静谧和飘渺。
“怎么不一样了?”兰清若不解。适才醒来那一刻,她曾想象西苑乱成一团的景象,梅效白若想查什么,必定是从人开始,人心一乱,一切就不会安稳。
“你再看看!”兰香指着远处。
山上有一层薄雾,那几处院落上更堪,团团地笼罩着,只能看出一个剪影。
“再看看!”兰香拉着她穿出竹林。
兰清若大吃一惊,那团团的雾霾竟然是烟雾,虽然看不见明火,却完能感觉到烟雾下燃后的余烬和残留的断壁。
“起火了!?”兰清若喃喃道,“怎么会这样?!”火源丝毫没有蔓延到其它地,控制得相当准确。
西苑的事情并不难查,只要他想,关键就是查到什么程度,却没想到他的反应竟然是这样,燃尽一切,也同样是掩盖一切,她不清是赞叹还是无奈的黯然,不由地为昨夜自己明智的戛然而止而庆幸,她果真不是他,她看不懂他。
“你怎么不早些叫我。”看那样子,火应该是半夜燃起,现在已接近尾声。
“我起来时也只看见浓烟,”兰香附耳道,“老爷就在屋外,不让叫醒姐,更不让我出去。”
“他在屋外?”兰清若很心虚,如果没有她的不知深浅,也许一切还可以维持原样,她怎么会认为他被蒙蔽了。
“回去吧。”兰清若往书房走,“想必其它地一切如故!”她嘲笑道。
“不是,”兰香急不可耐,“这个时间早该有人来请我们吃早饭了,可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一个人没有;我怕姐起来急着吃,就想着出去找人问问,可是、、、、、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院的石月石明不见了!西院也是一群来去匆匆的人,我想问都找不到一个人。”
“客随主便,少吃一顿还能饿死不成。”兰清若轻描淡写道。她突然领悟到梅效白把她安排在书房的妙处和用心,“你去书房四处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果腹的!”
“姐!”兰香无奈地喊。
“快去,若没有,我们可得饿肚子!到时候姐我可顾不上你,不定、、、、、”兰清若冲着兰香呲了一下牙。
兰香十分配合嗷地一声跑了。
兰清若深深地叹口气。
突然竹林间进来四位丫头,两人抬着一个大肚铜壶,一人提着食盒,一人捧着朱漆竹盘,上面放着衣物钗环。
四位丫头虽然穿着西苑丫头们的统一服饰,却无一人完合身,神色拘谨,动作粗糙。
兰香听见声音跑出来,立刻恢复了大丫头的矜持和张狂,指指点点地把她们引进屋里,声训斥了两句,就赶着把她们撵走了。
“看吧,都是生人。”兰香声,“一看就是刚招进来的新人。”
兰清若把漆盘上的衣裙拿过来,嗤地一声笑出来,“一看就是老爷的品味!”华丽守旧,深蓝的长袄上独独地绣着一枝从襟口一直蔓延下摆处的老梅,一条黑色的百褶纱裙。
“老爷倒还有这种闲情逸致!”香兰把碗碟摆出来,“我都看不懂他了。”
“一会儿怕是要见客吧。”兰清若又把衣裙看了看,以前梅效白为她准备的衣物虽然一样华美,却多是以舒适优雅为主,这套服饰包括饰品都透着持重。“快吃,一会儿尽量少话。”
装扮好,兰清若站在镜前,果然是一个陌生的自己,矜持庄重,俨然一位高贵的掌家娘子。
“老爷来了!”兰香有些怯懦地后退两步。
梅效白神态自若,看不出昨夜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他换了一身黑色云纹的长衫,同色马褂,身影一动,眨眼黑色就变成亮银灰。
“老爷、、、、、”兰清若不知什么好,想道歉,却又还委屈。
“你都知道了?!”梅效白背过身,“是不是很失望?!”
“没有,”兰清若急急地否定,“那是老爷的私事,是我不知深浅、、、、、”
梅效白摇摇头,“过去、、、、、、无论是什么样的,都与我无关。”
“可根没必要抹去,”兰清若声音陡然有些尖利,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心里一直涌动的不安,是她的戳破,是她的自以为是让他无法继续保留这一切。这一切绝对不可能对他没有意义,而是意义重大。
“是你警醒了我!”梅效白仿佛看透了她的内心,“没有意义的西没有存在的价值。”
兰清若沉默以对。
“西苑的人部已经遣散,过些日子这里就要重建。”梅效白率先往外走。
“既然这样,老爷何不把这里卖了!”兰清若一动不动地喊。
“也是个好主意。”梅效白没有停步。
兰清若只好跟上。
竹林外停着两辆马车,几名陌生的随从仆妇神色惶惶地跟在车两侧。
“我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再来西苑了。”兰清若从来没这样别扭过,有些不甘,却不知为何不甘。“她呢?她去了哪里?”
“她自然去了她该去的地。”梅效白神色愈发漠然。
话音未落,大门外凛凛地传来马车的碾压声,一辆蓝色油布马车速度极快地驶进来,马头一转,直奔他们而来。
车还未停稳,两名丫头已经身姿矫健地跳下车,待车一停,帘子撩起,一名五十多岁神色肃穆的老妇人被搀下车。
梅效白似乎并不诧异,上前恭敬地施了一礼,“岳母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叫效白前去即可。”
原来是梅效白亡妻的母亲向老夫人。
迎着向老夫人上下打量的眼神,兰清若福了福,却并不上前。
“那就是你的未婚妻?!”向老夫人眯起眼睛,火星却掩饰不住地往外迸。
兰清若一愣,心里不由地又苦笑一声,她现在真是跳进黄河也不清了。
“是,”梅效白不卑不亢,“她年纪,不懂事,您多担待。”却并不主动介绍。
“就为了她,你竟然把玲玉送回了向家,你、、、、、我怎么不知道你的心是这样狠?!”万夫人脑后圆髻上的琉璃簪子突然脱出,落在地上,啪,簪头断开。
梅效白弯腰抬起,递给一边的丫头,“有了断口,勉强修复也是一个残品,依婿拙见,这个簪子已经废了。玲玉是向家人,英宁嫁进梅家,她既非陪嫁丫头,更不是其它什么身份,我留她治病是我的仁义,不留她也是我的份,我是鳏夫,她云英未嫁,难免瓜田李下。”
“好一个瓜田李下!”向老夫人手指哆嗦地点着他,“你以为你这么就能逃得了瓜田李下?!”
“如今西苑已毁,玲玉再留下实在不通。”梅效白拱拱手,“这里不便招待老夫人,如果老夫人不嫌弃,可随我回梅家住两日。”
“兰家姐,是吧!”向老夫人突然把目光转到兰清若脸上,“兰家世代书香,家风严谨,生男成龙生女成凤,可依我看也不过如此。”
兰清若莞尔一笑,“我和老夫人的观点正好相反。万家是百年大族,老爷又是万家挑细选的长女女婿,想必定是他人品贵重,难能可贵,这样的男子,我当然喜欢。”
“你、、、、没羞没臊、、、、、”向老夫人身子摇晃起来。
“难道我错了,老夫人选中老爷看中的是其它的西,比如呢!不如老夫人教我。”兰清若向梅效白蹲身行了一礼,“老爷和老夫人怕有些私密话要,我就不打搅了,”又瞥了眼向老夫人,“老爷要是愿意告诉我,一会儿也行。”完就袅袅地上了马车。
梅效白低声嘱咐了一句什么,车夫轻轻一吆喝,马车就动了起来。
兰香悄悄撩开帘子,向老夫人倒没了之前的凌厉,往梅效白向前凑了一步,低声着什么。
梅效白依然彬彬有礼。
“姐,你真的要嫁过来么?!”兰香一甩帘子,“他们个个都不是好惹的。”
“难道兰香惹不起他们?!”兰清若推开右边的隔扇窗,梅效白几人正从她的视线里消失,梅效白身后的人退到一射之外,虽然他依然淡然有礼,向老夫人也垂目轻言,她身后几个彪悍的仆妇却让这场面有一种剑拔弩张的紧张。她啪地合上槅扇,“你可是兰家的霸王,谁敢给你脸子。”
“姐,你还取笑我!”兰香撅起嘴,“你以为兰香傻就看不出,梅家、、、、、你还是再想想吧。”
兰清若又推开槅扇,马车不知什么时候拐了弯,西苑已经从眼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