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花厅,兰清若浑身一松,后背起了一层薄汗,随之是刺骨的寒凉由脖颈向身蔓延,她打了个冷战。
等在门外的刘湘君跟过来,她气急败坏的模样还强留着,表情狰狞僵硬,眉头皱成一团,乍然一看很是陌生。
兰清若突然有些心酸,为了活命,她们都变成了另一个人,到底湘君是她害的。
她也佯装气冲冲地直往前走,恨不能甩开刘湘君。
外院有些混乱,家丁仆妇肩扛手抬,她忽地想起,这是在为刘微水母亲搬家,毛君贤这是连一晚上都不能耽搁么?
梅效白和其它几名护卫站在大门里的檐芜下等待。
门房提着热水和一叠碗过来,“喝口热水吧,不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咦,不是八个人么,怎么少了一个?”
“他回去报信了,家里有人等着,怕他们担心。”一名护卫上前拱手相谢。
门房回头看看开了一条缝的大门,了然,却用不快的语气,“大门怎么能随便开,你知会一声我也不是不通情达理。”
“是是是,”护卫含糊道,“深更半夜,实在不好打搅。”
门外的骡马喷了个喷嚏,大门吱呀一声。
“怎么样,信送到了么?”护卫问。
来人低头,“放心,都送到了,老爷了再过两刻钟,若还不能回,他就要来接人。”
门房看看天色,点点头,捂着嘴哈欠连天地走了。
回来的护卫忙走到梅效白跟前声,“毛君贤在和兰姐单独话,气氛还好,兰姐笑眯眯得。”
梅效白没话。
“我把毛家踩了一遍。家眷都在二进和三进院子,后罩房部面向街面,后罩房左侧有一处不的跨院,看着很隐蔽,只有一道门,把守很严。二进正房的灯一直亮着,门前的仆妇大气都不敢出,看样子是主母正生着气。”护卫忐忑地抬起头,夜幕掩盖了梅效白的面孔,只能看见隐约的轮廓和目光闪烁间的幽光。
“姐出来了。”有人喊。
门房也出来打开了门。
只见兰清若在门槛上绊了一下,被梅效白一把扶住,兰清若却挥手挡开他,挣扎着走到马车前,不等梅香搀扶就爬了上去。
梅效白的手上还残留着一股湿润的水气,和兰清若挥手时的无力。
“你和李微水在搞什么?”马车走了片刻,刘湘君才彻底地瘫软下来。兰清若松开领口抖了抖,又急忙扣好。
“她让我配合她,这次她一定会搞到准确的消息。”刘湘君嗤笑一声,“你的投名状她动心了。我想着我也不损失什么,她都不怕落个偷窃的恶名,我怕什么,配合就配合。”
兰清若没话,车厢里伸手不见五指,偶尔窗帘被风撩起透进的如水月色只在窗口盘亘一下就陡地消失。
“你怎么了?”刘湘君感觉到兰清若不同以往的凝重,“毛老爷什么了?!”
“事情来复杂了?!”兰清若的声音有些恍惚。
“怎么?!”刘湘君手伸过来抓住她的手,“怎么了?”
“噢,”兰清若突然醒过味来,倏地甩开刘湘君,“没事。”
“清若,”刘湘君突然跪下,爬了两步凑到她面前,“你可不能不管我,我虽然一时半刻拿不出什么投名状,但我、、、、、我会的。”
“你起来,”兰清若把她拉起来,沉默半晌,“湘君,革命党是什么?!”
“革命党!”刘湘君有些诧异,但还是认真地思索了片刻,“开天换地,带领中国繁荣强大。”
“你怕死么?!”兰清若的声音缥缈幽静,却在车厢里反复回响。
“我,我、、、、不怕。”刘湘君的声音哆嗦得不成样子。
“不怕就好。”兰清若又。
“什么意思?!”刘湘君突然站起来,头顶撞到顶棚,砰的一声,她却恍若不知,“我虽不怕死,却也要死得其所,这算什么?!”她尖叫着。
“得好!”兰清若声色依然淡然无物,“可我没看出你想死得其所,连林秋白都在拼命求生,你却还想坐收我的渔翁之利!”
“我没有,我不是也在一直想办法!”刘湘君嚅嚅地,“我不是也、、、、、”
“实话告诉你现在情况来复杂,如果我们不拿出百分之百的力气都不可能有活命的希望。”兰清若吸了口气,透过沉沉的黑望过来。
“到底出什么事了?”刘湘君往后缩了一下。
兰清若沉默下来,车厢瞬间变得死寂,只能听见外面马蹄清跪地敲打路面的寂寥声音。
梅效白撩开帘子往里看过来,兰清若刘湘君都怔怔地坐着,谁也没朝他看一眼。他犹豫着又放下帘子。
梅效白换了衣裳洗漱好,端起每晚一盏的补汤,这是梅老夫人走前吩咐的,她把自己用了几十年的婉娘也给了他,婉娘像得了圣旨,只要他在梅府,就日日不落。
拿起汤匙那一瞬间的冰凉突然让他想到兰清若。
下了马车,兰清若急急地往内院奔,丝毫没有想和他交流点什么的意思。
梅效白把汤匙往碗里一扔,拿了件氅衣套在身上,径直走到正院。睡在外间的梅香正在灯下做针线,看见他忙站起来。
“姐睡了?!”梅效白问。
“还没有,”梅香声,“还在、、、、、想事情。”
“去,找婉娘给姐做碗安神汤来。”梅效白轻轻推开门。
屋里只留了一盏八角灯,光线昏黄,兰清若穿着睡袍,正坐在桌前,她被笼罩在暗影之中,单薄且脆弱。
“清若,”梅效白迈步进去。
“老爷?!”兰清若面孔有些木讷,好一会儿,才站起来,问,“老爷有事?”
“没有,我看你出了毛府一直心神不宁,实在不放心。”梅效白又点了一盏灯,“出什么事了?!”
“没有,”兰清若颓然坐下,摇摇头,“刘湘君和李微水两个在闹,没什么大事。”
“清若!”梅效白拉过一把椅子,只灼灼地看着她,并不多。
“老爷,”兰清若神色松动,声音里带出了些哭声,“怕是这事不得善终,我,到底要连累老爷。”她把毛君贤的话复述了一遍,“这些事我也想过,就是没敢深想,其实他的有道理,那人想杀我自然有不得不杀的理由,谁都想知道这个理由,自然他不杀别人反倒要杀,就是为了那个理由。”她喃喃道,“可我到现在还没想到我到底因为什么被人盯上的,真是死也不甘心。”
梅效白抓住兰清若冰冷的手,用手捂着,“傻姑娘,你该想想大家为什么对这样一个不明所以的消息穷追猛打。你被人追杀的消息我只是试探性地放了些模棱两可的话出去,紧接着就迅速传开了,还传得有鼻子有眼,如果没人刻意这么做我可不信,然后就把大家的胃口吊了起来。这个人很是高明。你的没错,人人都想知道为什么想杀你,却无一人敢轻易下手成为出头的椽子,因为现在时局纷乱,无人敢迈错一步,都在静观其变,你反倒是最安的。”
“老爷的是真的?”兰清若返握住梅效白的手,被他温热的手指尖柔软,顽皮地抠着。
“自然。”
“可如何是个头?!”她抓着他的手抵到额头,哀哀道,“总觉得没有完的时候。”
“你别这么想,”梅效白扶扶她散开的头发,“乱世之中,谁也不好过,你想想毛家好过么?陈大秀好过么?武仁合好过么?谁都不好过。”兰清若的头倚进他的怀里,他半搂着她,“你忘了大乱才是治中国之药石这话了,既然是大乱,有谁能真正躲在世外桃园里自由自在,都一样。”他拍拍她。
“的是,”兰清若抬起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毛君贤的确有些急不可耐了?!”
梅效白不敢动。
“我觉得毛君贤想夺陈大秀的兵权!”
“噢!”梅效白垂眸看着歪在他身上的兰清若,“只凭今日一见就有这个结论?”
“哪里就是今天一见,我可把雅安府衙琢磨了好一阵子,开始想着他让毛樱嫁给陈大秀的儿子是想投靠陈大秀,可现在想来陈大秀都岌岌可危,毛君贤肯定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不可能让自己刚跳出火坑又落入冰窖;他拿住了陈大秀的队伍,他的县令就做得更稳,攻打他就是与朝廷作对,现在还没人敢这样明目张胆,杨主张攻打庆丰也没敢对庆丰衙门怎么样,而陈大秀的想法和毛君贤一样。”
“你的对,毛君贤陈大秀最近动作不断,他们的争执随时都可能发生。”梅效白。
“我猜就是明天晚上,他母亲的寿宴上!”兰清若突然坐直,眼神晶亮地看着他,“他请了我,我们,我想着他可能是想利用我的这点糟心事做点什么!”
梅效白倏地站起来,烛火摇曳的光晕在他身上游走不定。“今天他的突然决定?!”
“应该是!”
“你了什么?”
“我我是那人放的诱饵,等着人上钩!”
“诱饵?!”梅效白嗤声笑起来,“他想把你这个诱饵喂到陈大秀的嘴里,让陈大秀承担一切后果,他来坐收渔翁之利,真是好算计。”
“你敢去么?”梅效白认真地问,没有劝慰没有逼迫更没有躲闪。
“当然,”兰清若昂扬一笑,“他们摆好了戏台,我当然要演我好我这个角色。”
“好,我陪你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