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君得知李微水可能得手,一直兴奋着,难得也叽叽喳喳个不停。她依然做西式打扮,挑了条由一层层白纱堆叠而成蓬起的白纱裙,这是西宫廷里公主们穿的裙子,现在在各式宴会上很时兴。梅效白依然还是长衫,玄色带着流云隐纹的面料有种流光溢的华丽。
兰清若除了带着梅香,还带了名粗壮的丫头,细看才发现那是双贵扮的,他的大脸戴着假发套让人只觉得这丫头质朴无华,没有丝毫违和。兰清若又瞥了两眼双贵,看他一副女儿态,做得轻松自如,不觉莞尔。
人还未到毛府,下人就上来回话武仁合在毛府门前等着见梅效白兰清若,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一时都觉得心潮起伏,可以没有武仁合就没有他们的相识。
武仁合也不客气,直接提出想和兰清若单独谈谈。
兰清若往西走到一棵歪脖子树下,树枝枯死了一半,半边枯木半边新叶,硕大的树冠像筛子一样被太阳洞穿。
她回过头,“都督有事请。”阳光斑驳地照在她身上,晃得人眼睛直花。
“恕我直言,”武仁合站在阴凉之外,没有上前,亦少了寒暄的兴趣,“十天前,姐曾在沧澜河处被人袭击,险些失了性命。”
兰清若没话,这个从她遇到梅效白起就一直盘旋在身边的男人,若仅仅怀疑她是革命党,现在的她已经不然相信,他必定是在追查什么重要的事情,且与她被袭击追杀有直接关系。
她嗫嚅几下,“可我侥幸还活着。”
“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武仁合并未等待她的回答,直接,“那晚,也就是你和梅效白出现在庆丰城外那晚,汪主席下榻处被人偷袭,参会的两名重要人物死于大火,且丢失了一份重要西。护卫一路追出去没有发现任何踪迹,当时城中虽然战火正酣,却集中在北部,我们这边基没有波及到,因此路上空地处都站满了看热闹的人,他们不可能往那里逃,唯一可逃的地就是往河边跑,然后跳河强行出城,所以我们才一路搜到庆丰城外的河弯处,见到你和效白。之后,我们在清理焚毁的地时在一片未被烧尽的树木里找到一片被树枝撕扯下来的碎布片,一块玄色缘着金边的布片,明那晚有个女子曾出现过。别的我不再,只告诉你若他们真的跳河逃生,跳河前必定把偷走的西藏在了某处,可庆丰被我翻了个遍也未找到这西。这是我能告诉你的,兰姐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被追杀?!”
兰清若皱起眉头,“交换是在平等需要的基础之上的,可我对武都督的事情并没有兴趣,不过我的事告诉你也无妨,外面传的并不假。”
“你手上真的有西?!”武仁合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否则呢,他们怎么千百计地想杀我?!”兰清若含糊道,不承认也不否认。
相比在庆丰城中病弱的模样,眼前的兰清若虽然又瘦了几分,却有了几分铮铮之气,没有他想象的惊恐失神。
“都督一直在怀疑我,是不是拿不出切实的证据干脆杀我而后快。”兰清若笑道。
武仁合没话。
“我知道都督不会!”
“噢,为什么?!”武仁合十分诧异于兰清若的自信。
“若都督疑我,恐怕首先要将我护起来,因为你丢失的那份西有可能在我这里,梅老爷的生意日日往来于庆丰与雅安之间,若想取早就取了回来。可为什么有人想杀我?!我以为不过是围魏救赵,有人把矛头直接指向我。”
“你、、、、、”武仁合一阵惶恐,如果兰清若所言非虚,他们就等于被人牵着鼻子走,那西或许早已转移走了。他走近兰清若,虽然靓丽的衣裙比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她身上那股锋利也无法藏匿。“你,和我上次见不一样了。”庆丰时的兰清若只是一个倔强刁蛮的女子。
“任谁在阎王面前走了一朝也会变的。”兰清若。
毛府大门处突然聚集了很多人,下了车的宾客都在外闲聊,无人急着入内拜寿,把迎出来的毛君贤急得出了一身汗。
武仁合讪讪地把兰清若交往给梅效白,有些心不在焉。
他们就被带到后院向毛老太太行礼,之后,梅效白被带到男宾处,女眷们留下话。
梅效白走了两步又回头冲兰清若耳语道,“放轻松。”
兰清若像被人识透伪装的孩子,不觉气恼地推了他一把,从与武仁事分手至今,她的心的确一直攥着,四肢也不得舒展。这一推,她陡然间就舒出了一口气。至少那事已经像种子一样冒出了头。
老寿星安坐上,女眷们都坐在下首着话,其中就有梅效白的大姨三姨,又由她们引荐了谭其章的太太谭刘氏以及妾室柳芬,陈大秀的发妻坐在下首第一位,是个寻常妇人,虽然穿着华丽却木讷,倒是她旁边的年轻美妇声音清脆意气扬扬,她就是兰清若早有耳闻的钱塘的姐姐,陈大秀的宠妾钱秋江。毛家除了未见到毛樱外,应该都在这里陪客。
正好毛君贤过来与大家见面,兰清若和刘湘君提前在院外看盛开的海棠,看着毛君贤出来迎上前。
刘湘君拿出李微水的信函,“昨晚湘君失礼了,请老爷别见怪,实在是那个玉佩对我太重要。”
毛君贤挥挥手,眼睛一直在信函上浏览。
“毛老爷,”兰清若咳了两声,“起来这事因为我们而起,看在她母亲年岁不的份上,不如就谅解李姐,放她出来,我们拿回玉佩,开了,这事就算过去了。”
“今天老太太寿诞,我不想扫兴,这样、、、、、可恶的女子虽不是我们毛家人,却丢了我们毛家的脸,你们别了,玉佩到时候还你们,人就别见了,至少别在我毛家见。”毛君贤态度虽然蛮横,声音却冷静无波。
“怎么办?!”看着离开的毛君贤,刘湘君沮丧地问。
“放心吧。”她招过双贵,“你去探查一下李微水和毛樱,我看这所有女眷里只有她们没有出现。”
“是。”双贵屈身行礼,动作十分标致娴雅。
兰清若嫌弃地瞪了他一眼。
“兰姐,”待她们又悠然地踱回位子,刚刚进门面容虽美却有些尖刻的女子大声招呼道,“兰姐才到梅家几天,看把那下人支使得,真是人不可貌相呀。”
肖景和走到兰清若跟前拉住她的手,“别理她,我们老四向来没大没。兰姐,初次见面,我是英宁的大嫂。”
兰姐瞥了眼一脸挑衅的向家四姐。
“大嫂,”兰清若此时的心情可谓兴致勃勃,她恭谨地行礼一丝不苟,又莞尔道,“那就是四妹妹了?!可真不像。”
“你见过、、、、、我姐姐?!”向四姐的眼睛里飘过一丝惶恐。
“我怎么能有幸见过梅夫人,我只是从她的行事做派推测四姐和她的行事风格大相径庭。大嫂,你觉得呢?!”肖景和在众多的夫人姐里算是最为朴素的一个,话语不多,却一直在观察兰清若,她坐在下首的最末位,与那位陈大秀的宠妾钱秋江直线距离最远。向四姐有些茫然,肖景和却神色如常。
“妹妹这话真是太对了,”肖景和拍着双手,“英宁娴静,英明爽快,她们的性子的确不一样,妹妹高才。”
“去年我去菩提寺,听班机大师**,他女子们要好好修炼自己的性子,因为性格即命运。听老太太信佛,您我的可对。”兰清若把话转到毛老太太那里,不再理睬向家姑嫂。
“到礼佛,我可不敢居大,陈夫人可是和妙青法师论过道的,让她才更好。”话题又递到陈夫人手里。
陈夫人转动手里的金刚菩提串,笑眯眯地侧过头,又扫了一眼众人,“这世上讲究因果报应,种什么因自然结什么果,谁也逃不脱。”
此话一出,厅里倏地一沉,钱秋江的脸色不好看,胸口起伏,紧紧地咬着嘴。
“老太太,怎么不见毛姐?”兰清若突然问。
凝滞的气氛陡地一松。
有人笑出了声,“她未婚夫君来了,她如何还肯在这里浪费时光。”
双贵进来,娇娇俏俏地把一个荷包递给她,笑着声,“李姐在毛姐屋里,陈长青也在那里,老爷吩咐姐只需保证不去毛樱院里就可,其它的不用管。”
“你笑得真好看。”兰清若一正经地声训斥道。
双贵一脸委屈,“一会儿他们只怕千百计地把姐往那里领。”
“你只需依计行事,我,自有分寸。”兰清若。
刘湘君一直心不在焉。撒泼打滚地闹了一回,果真就有了结果,这与以前只在后面助阵,抄抄字,组织一下活动直接有效得多。
她不相信她们今天只是来吃个寿宴,因此一直关注着兰清若的一举一动。
今日天气极好,阳光明媚,一扫往日阴霾。
寿宴主桌摆在廊芜下,其它的直接摆在院子里,中间搭了个空中戏台,前后左右均可看到,很是被人赞叹的一番。
第一折戏是老太太点的《穆桂英挂帅》,铿锵有力,飒爽风姿;唱到第三折的《贵妃醉酒》时,兰清若抬头看看太阳,太阳已偏过檐角,大片的阴影遮盖下来。
毛樱一直没出面亮相,也无人问起。
右侧的男宾声音吵杂,劝酒声此起彼伏。
贺仁惠几乎开席了才赶到,是女儿病了,神色是很凄惶。
她抓住兰清若的手,使劲拍了拍,却没话,但这种无声的亲密没法忽略。兰清若一直想不明白贺仁惠为何对她毫不设防,第一次见面就将自己的好恶喜乐摊在她面前,而且还无声无息地与她站在一条战壕里,这种坦诚让人恐惧。
“听向英宁的表妹住进了梅家?!”喝了几口酒,贺仁惠才舒心地长叹一声,“他们这是挟恩图报。”
“这个词用得恰当。”兰清若开心地应和。
“清若!”贺仁惠喊完,却不知什么,只能怅怅地叹口气。
一位仆妇躬身上前回话,“梅二爷在西边花园里,有事与姐。”
兰清若抬头看向适才梅效白的座处,那里果真空无一人,与他同桌的武仁合陈大秀均不见人影。
“我去去就来。”兰清若拍拍贺仁惠的手,又扫了一眼刘湘君和双贵,“湘君几乎没怎么吃,别饿着肚子,还是多吃些的好。”
绕过戏台,仆妇带着她拐上一条偏道,不知什么时候他们身后又跟了两名壮硕的妇人,好在这里离外院不远,外院的呼和声让这里充满了一种杂乱的祥和。
兰清若指指右边的亭子,亭子坐落于山石之上,四周空旷,“适才喝了些酒,我去那里坐坐,劳烦你去把我家老爷叫来这里话。”
“这恐怕不好办,”那仆妇似早有应对之策,“梅二爷也是吃醉了酒,在花园坐着动弹不得。”
有位同桌的夫人恰好来更衣,听到此话,大笑,“那兰姐快去,他怕是就等着你呢,梅二爷向来讷言,难得他讨巧一次,快去。”
此时如果闹翻,必然影响其它行动,虽然她不知道梅效白具体在做什么,但肯定在做。
兰清若只好继续跟着往前走。
“姐既然累了,我去找老爷吧。”梅香拦住兰清若,“而且,”她若有所指,“毛家我们不熟,这位妈妈我也没见过,我实在不敢让姐往前走,里面是内院,不好吧。”
“怎么这么心呢,”那仆妇也不恼,叫过一边的一老一少,“这是我们的七姐和她的奶娘。”
兰清若倒是在毛老太太面前见过她。
七姐拘谨地哼了一声,就被奶娘拉着往前走。
“毛家有十八位姐,这位七姐是三叔家的,院里还有两位在吃奶呢。”仆妇热情地。
兰清若并不十分着急,梅效白只让她保证不进入毛樱的院子,但她至少要离得远一些,无论出了什么事,回旋余地就大一些。
“走吧。”兰清若加快脚步,梅香亦步亦趋。
“哎呀,那不是毛姐么?”梅香突然喊,“怎么好象腿还瘸着?哎呀,姐快看,地上还有血!”
“不好,快去看看!”兰清若拔腿就跑。
身后的仆妇跺跺脚,那两名健壮的妇人饿虎扑鹰一样扑过来,一右一左夹持住兰清若,笑着安抚道,“姐,您看错了,毛姐在席上,我适才还看见她呢。”
兰清若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