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往事
最后被警察带走的是毛樱的丫头桃叶和李微水,据李微水是最后见过毛樱陈长青的人,可人带去没一个时辰就被放了出来,作证的人是毛家针线上的李婶,虽然她三缄其口,但从隐约透露的细节,人们也猜出了个大概。
陈长青去毛樱的院子里,毛樱把下人都遣散了,只剩下贴身丫头桃叶伺候,后来陈长青纠缠毛樱预行其好事,万般无奈之下,毛樱遣桃叶去叫李微水来救场,李微水一来,桃叶就偷懒跑了,而李微水还没走进正屋,就发现陈长青和毛樱已经鸳鸯开始戏水入了巷了,就躲到院子外面不敢走也不敢进;这时李婶来送毛樱的礼服,恰好也看到那场好戏,劝服毛樱跟着她跑了,以免代人做了替罪羊。
后来外人不知又得到什么消息,毛樱一向把陈长青玩弄于股掌之间,拿李微水买好陈公子,自己则片叶不沾。这话到了最后,就变成毛家原看不上陈家,毛樱与陈长青的关系不过是权益之计等等。
各种各样的传言不绝于耳。
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有人在毛家寿宴上欲行刺梅效白的未婚妻兰清若一事被演绎得分外,由于仵作得出的结论是陈长青比毛樱死亡时间长一个时辰,毛樱是夫人的丫头进去的那一刻被人杀死的,众人推演的结论就是有人要把兰清若引诱到木楼,或是要将陈长青死亡的责任推到她身上,或是要将她杀死。
那三名重要的仆妇莫名其妙地存在,又神奇地失踪,警察问遍了毛家上下,也没找到这几名仆妇的线索。
雅安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
李微水和母亲被毛家赶了出来,寄住在宝相寺,她传信给兰清若想见一面。
梅效白亲自送她来。
雅安附近寺庙道观众多,宝相寺是香火最旺的一处;传这里是魏晋时期一代名臣谢安参殚论佛的地,寺里保留着几块书法大家的碑刻,外地人到雅安,宝相寺是必游之地。
李微水母女借住在寺庙建的一圈围房里。
梅效白把兰清若送到后,就借故离开。
李微水穿着暗紫的通袖长袄,一条褐色滚边的肥大长裤,如果只看背影,只道是哪家的丫头,可待她转过身来,那熠熠生辉的眼睛和挑起的眉梢任谁也不敢再有这样的念头。
兰清若暗喝一声,她知道李微水不同一般,却不知她竟然如此不一般,她就像一把蒙尘的利刃,一旦出鞘就带着天然的煞气。
“林秋白你还满意么?!”李微水带着兰清若直接往山坳里走,梅香想跟着,被兰清若制止。
“满意!”兰清若回答。
“满意就好。”
山坳里铺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她们站在其中沐浴着融融晨晖也如花朵一般。
两人都舍不得开口。
“我也曾是长在温室里的花朵,”李微水微微扬起头,眼睛眯起,“谁知一夜之间就从天堂坠入地狱。”兰清若没有打断她。“五年前我父亲被人乱斧砍死于一间躲雨的破庙之内。”她顿住,似乎回忆起当年的一切,“无人收尸,等我和母亲赶去时,我只记得地面的血是黑的,黑得像锅底的灰,黑得像子时的夜。”她长吸一口气,“后来母亲收拾好金银细软,我们去投靠了毛家。”
“是向家杀了你父亲?!”兰清若恍然大悟。毛家代表当地官署,托庇于官家自然比别处更安。
“不知道,但不是向家又是谁?我一直以为父亲是一位老实的商人,喜欢结交朋友好汉,生意勉强,反正我和母亲不愁吃喝;父亲死后母亲给我交了底,父亲是兰哥会的坛主,原是不忿被官府盘剥同行欺诈组织起来自保的组织,没想到一年年竟然发展的出人意料,很多商家争先加入,但父亲不希望这个组织暴露于人前,所以事事都是私下进行,家里人几乎无人知道他就是那个兰哥会的坛主,也就是这样,他死了,也死得无声无息。”
“你怎么怀疑是向家下的手,就因为向家现在掌控了兰哥会?!”兰清若问。
“当然不仅仅这么简单。父亲死时,身边的厮车夫一并被杀,官府的结论是死于悍匪,因为他们在父亲身上搜到一封勒索信,父亲到那个破庙好像就是为了和对谈条件,谁知陡生变故,我们当时都信了这个结论。谁知灵堂前与他以前称兄道弟的无一人上门吊唁,母亲觉得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就悄悄让人去查他这几位兄弟,结果更是让人大惊失色,那几人于父亲死的同一天在不同的地都死于非命。父亲的事母亲从不插手,他这几个兄弟她也只是见过两面,只是常听父亲提起,知道关系非同一般,而向家老大向英,也是其中之一,他却活得好好的,并一手接管兰哥会。”
“这是五年前的事?!”兰清若屏住呼吸。
“对,五年前。”李微水怅惘地叹口气,“我当时十二岁,只记得家里的天一夜间就塌了下来,母亲鬓角间几天之内就生了白发,好在家里的生意没有受什么影响,但父亲死了,母亲一个妇道人家勉强支撑了半年就无力再支撑,干脆变卖了家产投靠了毛君贤。”
“向家没有邀请你们前去投靠?!”兰清思忖片刻问,“你们可是亲戚!”
“当然,不仅景和大嫂子多次上门,连向老夫人也曾屈尊降贵地来劝我母亲去向家,开始母亲以为父守孝为借口婉拒,后来见向家步步紧逼,母亲只好放出毛君贤早年辜负于她致使她落得如此凄惨命运的消息,后来是毛樱的母亲不堪流言侵扰亲自上门请我们投靠毛家,我和母亲才顺水推舟,这样的境遇下,你可以想象我们在毛家的遭遇,举步维艰。”
“这一次向家没邀你们去向家?!”兰清若静静地问,似乎想到了结果,因而问完已经笑起来。
“你已经知道结果了!五年过去了,我们对他们向家早已没有任何威胁,他们怎么还会在乎我们!”李微水苦笑。
“可是真正的威胁还在,只是他们没想到!”兰清若眼里露出赞赏。
李微水没话。
梅效白在围房外等兰清若,看见她从山坳里爬上来,头发衣衫上都沾上了晨露,肩头已经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他忙拿过梅香手里的披肩搭在她肩上。
“你不是一直想见见宝相寺的住持么,光露住持正好在,我递了拜帖,走。”
宝相寺建在高耸的峭壁之间,山门质朴,主殿也不是很大,但钟楼,鼓楼,天王殿,藏经楼,法堂顺着山势绵延而去,远看蔚为壮观。
光露的禅室在法堂后面,单独一个院,门外有个**岁的沙弥等着,看见他们捏指呼了个佛号就往里带。禅室只有一丈见宽,光露闭眼正在打坐,待他们在他面前盘腿坐好才睁开眼。
冥婚的事因为是私下进行,他们生还后,很快就烟消云散,无人提及。
兰清若双手合十,分外虔诚,“这次来是感谢主持当日的批语。”当日他曾她福运悠长,命不该绝。
“心地含诸种,普雨悉皆萌;顿悟花情已,菩提果自成。阿弥陀佛!”他呼号一声,“人的命均有定数,你二人的日子还长。”
光露的一番话让兰清若到了嘴边的话反倒问不出来,迟疑了一下。
“施主,”光露眼眉耷拉着,微光闪过,“佛家修的是往生极乐,弟子修的是来生,既有来往,要什么冥婚。”
兰清若嗤地一声笑起来,“大师英明。”
“不管修极乐还是修来生,最难修的还是此生,施主眉眼隐有黛色,想来最近烦心事不少,为着搅了你们的冥婚,我送一句箴言。”
兰清若一凛,“大师请讲。”
“鬼是什么?鬼是没有皮囊依附的一魂半魄,这世上只有鬼怕人,没有人怕鬼,姐好自为之。”
兰清若只觉喉头有些凝滞,酸涩从鼻腔猛地串向眼睛,她拼命睁着,才没让那一滴泪下来。
两人顺着坡道往下走,一起竟都无言。
只三言两语,梅香就从沙弥嘴里问出那两日借着冥婚前来问询梅效白生死的竟然有三拨人,其中就有梅效尤。如果仅仅是探问生死,倒也有情可原,可却借着冥婚这样的由头,让人不由得心生寒意。
兰清若悄悄觑了眼梅效白,阳光迎面而来,扑簌簌地落在他的脸上,除了微醺的惬意,倒也看不出别的。
到了这个时候,兰清若不得不相信当年梅老太太那样一番安排必定有自己的深意在里面。
“李微水的事你都听了吧!”兰清若知道自己虽然看不见,但她身边至少有三个隐身保护她的人,她和李微水的话梅效白肯定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你难道不知道她父亲是兰哥会的前坛主?!”
“兰哥会的坛主一直很隐蔽,连主事的向英都只是代表坛主行事,外面一直有人传兰哥会坛主背景不一般,是某个有权有势的大人物,这也是它被人忌惮的原因之一,如果李微水的话不假,向英这一招倒真是绝。”
“你觉得她这话有几分真?!”兰清若问。
“真还是假有什么关系?!”梅效白微微一笑,“看她想达到什么目的,看你想达到什么目?!我倒觉得这是个很好的由头。”
“你过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兰清若默想片刻,忽而笑道,“这话真的作数?”
“当然,这话永远不会变。”梅效白把她送到宝相寺山脚下一处清静的寮房,“你休息一下,我为母亲做个法事,傍晚寺里有辨经,很有意思,到时候接你去看。”
兰清若几乎是瞬间就陷入到深沉的睡眠之中,从见到兰清熙的兴奋激动委屈到兰清熙走后的失落沮丧到伤心,昨晚,她一夜没有合眼。虽然死里脱身,又被它缠着不得解脱,她也曾伤心害怕恐惧过,可都没有像昨晚那样彻底得绝望过,大哥抛弃了她,兰家抛弃了她。
她睡得忘乎所以,似乎放下了一切,又重新把一切捏在了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