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们,麻烦你们离开这里。”是沈薇亚逐客的声音。
“我找向阳。”陆韩单刀直入道。
“找他做什么?害死他爸还不够?还是你们良心过不去,想找心理安慰?”沈薇亚拦着门没让人进来。
陆韩大声往里喊,“向阳,你出来,我和你几句话就走。”
一百多平米的房子,统共就那么大的面积,更何况从门口到向阳正坐着的客厅不过几步的距离,再加上陆韩故意扯着嗓子喊,听不到是不可能的。
但是向阳没有给任何的回应。
陆韩急了,没有揽着苏柔的那只手掏出手机,但一天一夜都守在殡仪馆里,他手机早已耗完电量自动关机了。
“向阳!”陆韩声音干燥嘶哑,“向阳!我知道你听得到,我陆韩欠你的,我绝不会不认。只要你开口,我都还。向叔叔救了丫丫一命,等于救了我和柔一命。以后我陆韩这条命就是你向阳的。”
沈薇亚听完脸色微变,不耐烦地拍打了一下厚重的防盗门,“完了没有?完了请你们马上离开!我们是刚抱着骨灰盒回来的,照顾一下我们的心情行不行?!”
“砰”的一声,防盗门被重重关上,空气一下子陷入死闷的粘黏中。
沈薇亚关了门后就靠在了门框上,双手抱住胸前。
十分钟,门又被敲响。
见向阳的视线转了过来,沈薇亚再一次黑沉着脸用力地推开了门。
“唉哟!”
不是男人的声音。
沈薇亚犹豫两秒后接着打开了门。
人,她认识,只是没想到这个时候她会出现在这里。
“你来……”
沈薇亚的一只手还搭在门把上,显然没打算将人放进来,询问的声音被来人急急打断,“向阳呢,向阳在家吗?”
沈薇亚往屋里看去,向阳已经朝她们走过来了。
“进来吧。”
女人两鬓风霜,风尘仆仆,欲言又止的为难,“向阳……”
“没事,坐吧,”向阳对着身后的沙发做了一个手势,“这么快赶回来?”
乔玉涵边往单人沙发移动两步,边环顾四周,还没来得及和陈露打声招呼,视线就死死地被陈露怀里抱着的西钉住了。
正要落座的姿势也暂停在半空中,布满鱼尾纹的双眼微微颤抖,“你爸……怎么没的?”
她是中午接到向阳的电话,只向俊华没了。当即她就买了高铁票,从深圳赶回宿城。
“车祸。”一天一夜的折腾,向阳的脸色灰败,青黑色的胡茬明显长了一圈。
五年前乔玉涵远走深圳,没想到五年后再聚已经是阴阳相隔。实在不是一个叙旧的时刻,乔玉涵看着那个黑匣子,默默擦着泪。
“那个……”向阳还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乔玉涵,直接略过,“我爸的葬礼还没举行,那些事我也不是很懂,希望你能教我怎么做。”
他和沈薇亚都不懂,陈露更没有心力操办向俊华的葬礼,向阳只能委托乔玉涵,这个也是他给乔玉涵打电话的一个缘由。
“我知道,我一会儿打电话联系做法事师父,酒席那些办吗?”
“不办了。”
向俊华自幼丧父丧母,被一个家境贫寒的亲戚带到宿城养到了13岁,后来那个亲戚举家搬迁去了省外,单独留下向俊华一个人,边帮人做点零活赚一口吃的,没有活干,就半乞讨地长大成人。
无亲无戚,酒席自然就免了。剩下的这些邻居,以后再吧。
“墓地呢?”乔玉涵伤心归伤心,但不像陈露这样只剩下一个躯壳一样。
“还没来得及找。”
乔玉涵了然地点点头,“没事,先做法事,让你爸先好好往生,到时候骨灰可以先寄存在纪念堂里,等风水师父找到一个好的地,好的日子,再让你爸入土为安。”
“不用。”是陈露干哑到不成形的声音,“先让他留在这里,等我以后走的时候,你们再把我和他一起葬了。”
“哪有人将骨灰放在家里的?”乔玉涵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完后才发现整间屋子没有一个人回应她,只能尴尬地往回圆,“随便、随便吧。”
因为一夜未眠,向阳的眼眶凹陷得厉害,双眼皮也更加深刻,“如果将骨灰放在家里会怎么样?”
乔玉涵沉默片刻才回道,“也没有会怎么样,但……就是从来都没有人将骨灰放在家里的。”
向阳的目光转移到陈露怀里的那只匣子上,落寞的语气道,“那就依沈姨的意思,先让我爸住在家里吧。”
“沈姨?”乔玉涵诧异地反问道。
“怎么了?”向阳以为他又是什么习俗,他不能再叫陈露沈姨了,视线从陈露身上扭转到乔玉涵这边来。
“没、没事。”乔玉涵重重叹一口气,“五年了,为什么你们还没结婚?”
为什么还没结婚?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没结婚,之前是碍于面子,不敢开口,后来是为了孩子,想等孩子再大一点再。就这样一等再等,她还是没能和向俊华成为夫妻。
还有一点,她以为来日长,她以为他们都还年轻,还有几十年的路可以走。
谁能想到,他就这样撒手而去,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完向俊华葬礼后的事,乔玉涵没有久留,提着笨重的行李箱踏出了沈家的门。
乔玉涵是特意从深圳千里之外回来给向俊华奔丧的,来的时候向阳不知道,但走,他不可能就这么再看着乔玉涵一个人回去。
“我来拿。”在乔玉涵的手伸向行李箱时,向阳抢先握住了拉杆。
区是自建房,绿化相当粗糙,连路灯都相隔着好长一段距离。倒也不冷清。这个时间点,跳广场舞的跳广场舞,散步的散步,遛娃的遛娃,遛狗的遛狗,都很安逸地享受着这个五月天。
只有他们一家,一个向家,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别难过了,你还年轻,要振作起来,知道吗?”这些好似没心没肺的话,刚才当着陈露的面乔玉涵没敢劝慰向阳,但她的心是想着自己儿子的。
前夫的死固然难过,但自己儿子往后的生活也要继续。
向阳眼看着前面极有节奏感的广场舞,觉得真像一群偷生的蚍蜉,朝生夕死。
“我知道。”收回视线,向阳好好看着乔玉涵。虽然他们偶尔也有上视频,但这样真真切切地面对面站着,五年来的第一次。
她变老了。
有些遗憾,向俊华造成过一次就够了,他不想一次又一次地遗憾,一次又一次地错过。
靠近,再抱住乔玉涵,然后在只到他下巴处的乔玉涵的耳边低低地喊了一声,“妈。”前前后后不过两三秒的时间。
乔玉涵僵直的身体在半晌后才有的反应,哽咽着问道,“你……叫我什么?”
向阳缩紧手臂,更有力地抱着有些单薄的乔玉涵,“妈,我叫你妈。”
“哇啊……”乔玉涵瞬间迸出哭声,像一个孩子一样的哭声毫不避讳地响了起来,路过能听到的人都投来好事的目光。
“向阳……是妈对不住你啊……”
向阳腾出一只手快速擦了眼泪后,轻轻拍打乔玉涵的后背,“过去了,都过去了。”
“不、我不配,我不配做你妈……”乔玉涵依旧哭得不能自已。
向阳狠狠滑动酸胀的喉结,眼眶里又漫出温热的眼泪来。
几分钟后母子俩都收拾起激动的情绪,继续往外走去。
“晚上住哪里?”
“回老宅子,很多年没回去要回去看看,不然那群人还以为老宅子没人要了。”
“那群人?”向阳不解。
“就是秦家那群畜生。”乔玉涵心直口快,“秦世贤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那老宅子虽然不值什么钱,但位置好,在老城区,迟早会拆迁。那群人早就虎视眈眈,我要不在,指定都被他们抢走了。”
乔玉涵和陈露一样,也是个爽利的性子,有一一,语速还很快。
“你和秦游爸没办离婚手续吧。”
“没有。”乔玉涵捋了捋被夜风吹乱的头发,“我当他死了,办了做什么?”
“没办,那秦家那边的人不能动老宅子。就算以后拆迁了,拆迁办的人也要找你。”
乔玉涵似乎有些了解,她都忘了,自己的儿子可是法律专科的高材生,北京那边念出来的。
“好。妈是个盲,不懂这些,你的肯定都对。”
走到马路边等车时,向阳用略带抱歉的口吻商量道,“我爸走了,最难过的就是沈姨。我爸走时,交代我的也是让我照顾好沈姨。所以,沈姨……我不能不认。而且……我也想认她……”
向阳得隐晦,但乔玉涵完听得明白。
对于陈露,她不能不感激。
“是要认陈露做妈,我这个亲妈没为你做到的,她都替我做了,应该的,向阳,应该的,我不会不高兴的。”
向阳露出一个虚弱又疲倦的笑容,可是是笑,更像一个孩子在向大人讨好的撒娇。再一次拥住乔玉涵的双肩后向阳弱弱地道,“谢谢你,妈。”
“谢什么,傻孩子。”
乔玉涵帮忙筹办葬礼,第二天六点就现身在沈家。整个沈家,除了一个沈薇娜有白天有夜晚地正常上放外,没有一个人会想着这些正常的饮食起居。
特别是陈露,短短的两个晚上,人瞬间苍老了十来岁一般,抱着向俊华的骨灰盒,不吃不喝不睡。
向阳着急得嘴角冒了两三个泡出来,“沈姨,喝点粥吧,多少喝点,好不好?”
陈露木然地摇了摇头,嗓子干得没剩多少声音出来,“阿阳,那个货车司机,还有谢雨君和那个女孩要怎么处理?”
向阳乍然就对上陈露浑浊又有几分凌厉的双眼,第一反应竟是感到心惊,一时忘了回答。
陈露的目光寸步不让,语气也跟着探进,“阿阳,我不管你和暖的感情多好,但谢雨君,还有那个女孩,我一个也不想放过,听到了没有?”
到最后,陈露彻底失了声,后面的话完靠气声出来的,但对向阳来,她的要求犹如千斤重。
早上给乔玉涵开门时,陆韩和苏柔早已等候在门外。乔玉涵进门后,两个人又无声无息地被关在了外面。
爱可能会不讲道理,但恨绝非无缘无故,虽然这样的恨也有一些不讲道理。
“我知道了,沈姨,你喝点粥吧,喝点,好不好?”向阳被逼上绝路一般,“你这样我爸要是知道了他会很心疼的。”
向阳病急乱投医般地劝告,却不知又引起陈露的伤心事。
向俊华要是还在,要是知道她两天两夜不吃不喝,岂止会心疼?简直就是在他身上割下一块生肉来。
他活着的时候,她安然地享受着虽然贫贱,但是是他一片真心的好。那时她都没想过,他的好是多么难能可贵,以为这都是她命中该有的。
什么命中该有不该有,都是犹如浮云一般,聚散总在一时间。
陈露终究是接过向阳手中的碗,勉强地啜下两口。
八点,乔玉涵叫来的法事师父上门来,两个人。家花了钱,他们来消灾,做法事的道具一应俱。
做法事的供品十碗荤菜,十碗素菜,是乔玉涵带来的。法事师父一到,她就已经准备停当。没消多长时间,一场给死者超渡的法事揭开面纱,这也是向阳第一次见到,却没想到会是为他爸做的。
哪怕有乔玉涵里里外外帮衬着,但沈薇亚还是要进进出出地帮忙添置缺少的西。向阳作为孝子,穿着一身白色孝服,得在烧纸钱的火盆边跪一整天。
提着乔玉涵吩咐她买的西,沈薇亚的步伐不知不觉地放慢。
现在家里给她最大的感受就是一片乌烟瘴气。都是一群愚昧封建的人迷信的做法。什么超渡?什么往生?人死了就死了,哪还有什么灵魂?就剩那一盒骨灰了。
起那盒骨灰,沈薇亚又是一阵头疼。
也不是她怕那盒骨灰,但就那样放在家里,以后进进出出的都会看见。沈薇亚一想起来身都会泛起一层的鸡皮疙瘩。
乔玉涵她看得不是很顺眼,但有一句话她很赞同,哪有人将骨灰盒放在家里。
都几十岁的人了,她妈也是矫情,还要闹得这样痴情。
沈薇亚讥诮地掀了一下嘴角,眼光却不经意地落在手里提着的西上。是一袋黄色的纸钱。眉头皱起,流露出几分厌烦。她只顾着看手里的西,后知后觉地发现去路被人拦截住。
真的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好久不见了,沈美女。”
她身高168,在女生中算高的,但比她矮的男生也很少见。她站在向阳身边也只到他的嘴巴这里。
沈薇亚厌恶的神情渐渐加深,却也不想节外生枝,过拦她的人,装作没看到。
“怎么?当年报了警,把我送进去后,现在想当作不认识?”
倏地,沈薇亚猝然停下脚步,转回头用惊恐的眼神看着秦游。